“轮到你干嘛?”
蓝岚还没听明白。他却不能再等了,拿快递已经耽误了些时间,再拖下去高数课会迟到的。
文颂一本正经地清了清嗓,“我去啦。”
“……”
哈?
他就这样拎着礼物,义无反顾地走进了告白现场。先前的氛围被打断,三个女生连同秦覃的注意力同时被转移到他身上。
上周见过。
秦覃看着他想,是那个枕头底下藏小黄书的师弟。
“抱歉打扰你们,如果还要很久的话,可以让我先吗?”
他条理清晰地叙述自己插队的理由:“因为我等一下还要去上高数。”
“……”
大概是因为语气诚恳,有条不紊的态度让人生不起气来。
又具体到高数课这种细节,听起来反而像是原本要跟秦覃一起,却被告白打扰的朋友。
“不用不用,我们这就走了。”
女孩们连连摆手,最后朝秦覃说了一声加油,“以后你的演出我们也会去现场支持的!”
秦覃说:“谢谢。”
文颂眨了下眼。
是粉丝啊。
蓝岚本能地感到自己多余,就留在原地观望没跟上来。转眼间只剩下他们两个面对面站着。
秦覃的视线便全部被攥取到他的身上。
他果然戴着副与脸蛋不相衬的黑框眼镜。一眼看过去,巴掌大的脸被挡了一半。
倒没挡住双颊上浮起的红晕。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红扑扑嫩生生的,显得气色很不错。
看起来很健康。
接着刚才的话茬,秦覃率先出声问:“让你先干什么?”
他音调很低,带着感冒时会有的那种沉闷的瓮声。听得人心里一颤,莫名耳朵有点痒。
书上说帅哥都是用这种嗓音说话的,这样显得比较有魅力。
文颂认为自己应该表现得淡定一点,于是忍住了没有去揉耳朵,大大方方地递上刚拆完的快递:
“这是赔给你的。”
秦覃一愣,不知想到什么,停顿数秒才伸出手,接过了这件礼物。
文颂又被他的手吸引了。
那是一只线条优美的手。握住提绳的手指弯曲合拢,骨节突起泛白。像件寒玉雕刻的艺术品,在这样的烈阳下仍旧微泛冷意,关节和指尖边缘却隐约带着点水润的红。
脑海中画面感接踵而来。倏忽间闪过的特写里,这只手汗迹斑驳,手指用力收紧,抓皱了洁白的被单……
好色气啊这只手!
秦覃问,“还有别的事吗?”
“啊……没有别的了。”
浮想联翩的景象被打断,文颂不好意思起来,快速地说了声再见。
糊里糊涂退回树荫下找蓝岚,才忽地反应——
又忘记解释了!
本来条理清晰的……都怪美色迷人眼。
蓝岚还一副“等八卦”“想细听”的表情。他只能郁闷地叹气,“路上说吧,高数课不能迟到。”
如果注定无法挽回形象,那就算了。东西赔给人家就行。
思修和高数上课的教室不在同一栋教学楼,要查看课表才能确认去哪一间教室。
他把两只口袋摸了个遍,茫然地自言自语,“我手机呢。”
“……”
蓝岚一拍脑门儿,叹气声比他还大,“别是一起装那个衣服袋子里了吧?迷糊什么呢弟弟。”
手机这种东西,不能丢。买个新的不是问题,关键是里面不知道缓存了多少见不得人的玩意。尤其是他的。
好在才走出一小段。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文颂迅速转头回去找,意外地发现秦覃还站在原地。
他手上空空的。
刚刚收到的花束和礼物袋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一旁的垃圾桶边缘里,有娇艳的玫瑰生机勃勃地探出头来。
还有那只淡粉的礼物袋。
**
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文颂扑哧笑了。
这个人好怪。
秦覃看他更怪。
亲眼目睹这种场景,非但没有感到生气或难堪,反而还笑得出来。
“如果你不想要,直接拒绝我也可以的。”
文颂靠近垃圾桶看了一眼,小心地避开其它,拽出礼品袋倒在地上。除了装衣服的纸盒,手机果然也在。
他抱着纸盒拿起手机,像个幼儿园老师对着小孩那样,对着秦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赔偿?要不我直接转账给你。”
“不用了。”
秦覃沉默了一下,低声补充,“什么都不用。”
他什么都不要。
文颂有点为难,想了想说,“那我再好好道个歉吧。”
“我不是故意要动你东西,拿来试的时候以为是别人送我的。抱歉。”
秦覃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文颂晃了晃手里的盒子,“那这个我拿走啦。”
这趟蓝岚全程陪在他身边,听得不明不白。直到两边转身各走一道,不满地嚷嚷,“怎么还跟他道歉啊你哪对不起他了?明明是他有问题!”
“是吗。”
文颂饶有兴致道,“应该等我走远了再扔?”
“……”
理论上说送给他了就是他的东西,随意处置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就是态度很让人不爽。即使文颂接着讲了宿舍里的误会,也没有让这种不爽减弱多少。
蓝岚颇有微词,“你对他太友好了。”
文颂却并不在意,“因为我有个朋友很喜欢他啊,就是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小网友。”
爱屋及乌嘛,一贯这样的。待人宽和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对帅哥还可以格外包容一点。
“我好像有点印象。”蓝岚寻思,“是谁的粉丝来着……秦覃?刚刚那个……我靠?他就是秦覃?!”
脑回路被打通了。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才明白先前听见这名字的熟悉感从何而生,“那你不就是跟一网红同宿舍了吗。”
文颂纠正:“是原创歌手。”
因为喜欢乘十老师,他也试着画过漫画,证实了自己是个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从此就对美术音乐这类艺术创作者怀着种崇敬的心情。
明明是有才华的人却被“网红”这种词一概而论,实在有点埋没了。
“况且我听宿舍的师兄说,他平时都不太会回去的。我也是啊,所以以后应该不会很常见面了。”
文颂停住脚步,手机丢给蓝岚,腾出手来把精致的礼盒拆掉,裙子放进路边的旧衣物回收箱里。
他平时没有穿裙子的爱好,也没有可以转送的朋友,只能处理掉了。
蓝岚说,“你之后校庆不得穿么?”
“我那边还有一条同款的,请阿姨带回去洗了。”文颂笑道,“你干嘛用那么期待的语气。”
“嘿。”蓝岚挠头,“实不相瞒,我也想看。”
凑热闹是不嫌多的。
把纸盒丢进垃圾箱,文颂手上也是空空的了。
这件事应该算是到此为止,但不知怎么,总让人心里有所惦念,“你觉得……他真的是不小心被我们撞见吗?”
“什么意思啊。”
蓝岚不懂,“难不成扔的时候还希望我们看见?不合理吧。”
文颂迟疑着摇头。
“我也不明白。”
和慢吞吞的外在表现截然不同,他天性里有某种敏锐,说不出缘由,只能归为一类直觉。但起码能够辨别出人的身上是否带着恶意。
一个顶着大太阳听完粉丝长篇大论的告白的人,却没有耐心多走两步路,找远处的垃圾桶吗?
蓝岚没那么细致的心思,把手机塞回给他,适时提醒,“你的高数。”
……高数!
暂时没时间揣摩人心了。校道上一溜小跑,文颂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平时都会有意避免跑跳,这种程度的运动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激烈,进来后躲在最后一排调整呼吸,点名时答“到”的声音都还带着喘息。
旁边来晚了从后门溜进来的同学都比他先喘匀气。见他呼吸急促,甚至又溜出去买了瓶矿泉水,带回来给他,“小口喝,压一压。”
文颂接过水,摘掉起雾的镜片,看向热心的同学。
对方也戴着眼镜,头发推得短短的很精神,态度随和,好像走在校园里常会见到的那种。
但不是同班的。
好像是不认识的人。
他略微疑惑地歪了下头,水光在眼底流转潋滟,连带着投来的视线也蒙了层氤氲的水汽。
不知为何,对方避开了他的注视。欲盖弥彰地咳嗽两声,压低音量,“上一节思修课……我就坐在你后面。”
“当时你在看乘十老师的新作,对不对?”
……竟然!
一瞬间连喘都忘了,文颂用力点头。
“不过要到周四才更新。”
“哈哈哈所以你在看上周那话吗,是在复习?有一说一他的人体画得太好了,线条简直就是艺术!只不过光影稍微弱点。”
“怎么会!乘十老师的光影也很神仙啊。”
“那你应该是很喜欢那种浅浅的冷色调。确实有氛围感,不过我喜欢饱和度更高的配色……”
线代讲的都是高中学过的内容,赶上点名就行。这节课里,文颂收获了今天最大的惊喜,并不是重复的知识——
而是一个小学生爱好的同好。
那么选择了同样的社团也十分合理了。
“我也是动漫社的。加个微信吧?以后社团有活动可以一起。”
他拿出手机放在文颂面前,友好道,“郑西阁。他们都叫我格格。”
文颂扫了一下,愉快地通过好友申请,补充介绍:“我叫文颂。”
郑西阁乐了,重新打量他,“原来他们说的那晚聚餐,被罚在校庆日穿裙子游街的倒霉蛋就是你啊。”
文颂:“……”
已经流传到这种程度了吗。
“那天晚上我有同乡会的聚餐就没去。早知道你们玩得那么嗨,也过去凑个热闹了。”
看他表情有点复杂,郑西阁以为是在无语要穿裙子的事,安慰道,“放心啦,你腰细皮肤又白,脸又这么小,到时候戴顶假发挡一挡没人认得出来的。他们拍几张照片就会放过你了。”
其实只是又想起了一条裙子引发的舍友危机。
文颂听着他津津乐道:“你遇到的这个还不算最社死的。我看社团相册,里面还保留着上一届去漫展出泳装cos的黑历史呢。”
文颂:“……哇。”
真会玩。
他对动漫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喜欢看漫画。但自选社团的时候逛了一圈只有动漫社,就选了这个跟爱好最相近的。
之前多多少少带着刻板印象,以为动漫社的成员都跟宅属性绑定,不会太热衷于社交,进社了才知道原来是群人来疯。
社团每个周末都有酒局。这周也不例外,郑西阁当即邀他一起去。
上次被灌得太惨烈记忆犹新,文颂不假思索地拒绝了,“去逛漫展倒是可以叫我。”
高数课结束告了别,他去饭堂解决了晚饭,沿着小花园散步消食,夜幕降临,路过图书馆翻了一小时杂志,八点钟回到宿舍。
宿舍里一片漆黑,他是第一个回来的。于是在自己的小空间里放松下来,他慢悠悠地哼着调子去洗漱。
他皮肤敏感,受点刺激就容易泛红。今天晒多了太阳,洗完澡后拿预备在小冰箱里的凝胶冷敷了十分钟,再细致地洗掉,薄涂一层润肤露。
洗漱整理完毕,九点钟准时上床,翻翻漫画就睡觉。
比退休老干部更精致的养生作息。
他很少熬夜。乖孩子没有夜生活,只偶尔在宿舍里没别人的时候,自己会看着漫画吭吭唧唧来一发。
这天晚上一直都没有其他人回来,大概又是他一个人的夜晚。
又到了吭吭唧唧的时候。他却兴致不高,漫画也没看,对着手机发愁。
他不太擅长社交,认识新的朋友都是靠别人主动的,连跟网友聊天都是。
望着微博私信里停滞的聊天记录,文颂犹豫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该关心一下对方。
上周小黑粉忽然提要见面,又忽然取消,虽然没解释太多,但总让人想到会不会是三次元发生了什么状况。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网上寻求友谊,就是为了跟现实生活分隔。他们的聊天也一直都是精神交流为主,没怎么提起过现实状况。
如果贸然问起,会不会让对方感到不适?
太难了。社交真是太难了。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叹气,间或还抬腿扑腾两下,踢得床板直晃。
黑暗中,上铺忽然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像是实在忍无可忍:
“一本漫画不够你用吗。”
“……”
头顶有人!
文颂被吓得差点心梗,腾地坐起了身。
比白天听到的鼻音更重,但显然是秦覃的声音。大概是回来太早又一直待在上铺没有动静,这会儿出声才知道他也在。
刚刚都想了些什么?自言自语的时候有没有把奇怪的内心os讲出声?!
明明他也在,为什么不说话!
文颂脑子里乱作一团,匆忙下床去摸主灯的开关,凌乱地找话来掩饰心虚。
“我……那是……你怎么乱翻我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