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人想到卷子上还有很些答得不错的地方,以他对陛下和扶苏公子的了解,哪个出自谁的手不难猜到,于是他便不再问,确定了陛下有教导过小公主后,刘大人抬起头肃穆道:“臣连夜批阅了卷子发现小公主答题有些不妥。”
秦皇正有些微妙的得意呢,不妨被这话一说,顿时道:“有何处不妥?朕看哪儿哪儿都妥当得很。”
刘大人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指着卷子上好几道题上,“您看,此处故事是意在教导娃娃们守礼知法,您看小公主怎么答的?”
秦皇看过去,上面歪歪扭扭的字体写道:打回去,打回去就乖了……
他觉得没问题,“若有人欺上门来,朕不仅要打若敢欺凌朕的公主,杀了也不可惜。”
刘大人嘴角抽了抽,心说陛下您代入感还挺强,他捋了捋胡须决定跟陛下辩解到底,决不能让陛下这种打打杀杀的作风影响了皇室下一代好苗子。
“陛下您想想看,若所有人遇着问题都喊打喊杀岂不是要乱了套?咱们大秦律法放着好看的?再者您是皇帝,是这普天之下的主子,您要如何咱管不着,可小公主是女孩子,她还小呢,要染上这些坏、咳……习惯,以后喊打喊杀,那还得了?”
秦皇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刘大人:“自然是有碍于名声,小公主将来长大了还得找驸马夫婿,若真喊打喊杀,谁敢娶了公主?”
男人脸色一黑,刘大人不说这些还好,一说这个他更觉得这样的教法没错了,坚决进行到底!不敢娶才好,量那些个兔崽子也没那个胆量敢肖想他的公主。
见陛下油盐不进,刘大人继续说了下道题:“刚才那就不说了,还有这几道,您看看这都是什么答案,被狗咬要杀了,被人欺负找您告状,遇乞讨者施恩求报……”
哪怕不是第一回看这些答案,刘大人仍然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道:“这些全是您教的?”
秦皇觉得自己没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大大方方点头了,他还挺欣慰得意,小崽子全照着他的意思写了,很是好学记性也好,这点随了他,秦皇很满意。
就只见刘大人从一旁的桌上拿起笔,在那几道题上面点了×,再看别的题全是对的,但这几道题占分多,约莫有一半的分数,最终那支笔在上面写了最终分数:48。
总一百,连一半都莫得,秦皇抢过卷子扫了几眼,想到昨晚上吃饭的时候小崽子还在憧憬着得了第一名奖品怎么分配,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阴恻恻问:“刘大人认为这些都是错的?”
刘大人也是头铁,他是出卷人,也是教材编写者,更是小公主的老师,自然按照他的意愿想法改卷子,这点便是陛下都不能动摇他。
秦皇眯了眯眼,当皇帝的积威深重金口玉言,哪个臣子敢这样忤逆他?还敢说他的教育方式不对,真是反了天了!
可他除了霸道傲慢些,还真不是弑杀的君主,相反还是个知人善用的明主,所以哪怕他想大手一挥,把姓刘的拖出去打上几板子再说,也知道不能这么瞎干。
再说,小崽子从会说话开始就天天念叨着父父要乖,平时连惩罚个宫人都要叽叽歪歪,要让她知道今日惩罚了她老师,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一时间还真拿刘大人这块臭石头没办法。
既然严刑拷打不成,那便威逼利诱,他背着手道:“朕听说刘大公子在廷尉府办差已久,还是个小五品官?这个年龄也还算不错,不过跟扶苏比就差远了。”
刘大人已经做好了陛下要放大招的准备,冷不丁扯到他儿子身上,不免发挥联想陛下难道要丧心病狂用他儿子的命运要挟他?
刘大人淡淡嗯了一声,心下却说,虽然儿子跟扶苏公子差不多年龄,但扶苏自小聪慧无人能及,这是出了名的有天赋,岂能跟凡夫俗子相比较,看陛下夸他儿子还没忘了拿自己儿子踩他儿子一把,刘大人更加确定了陛下即将要放大招。
男人道:“虽说成就尚可,但人往高处走,廷尉府还有几个空缺,你说往上升一品如何?四品官员,也算年少有为。”
刘大人:“……”跟聪明说话不费事,刘大人震惊地看了眼脸色深沉淡定的皇帝陛下,一点也看不出来,皇帝竟然公然向自己女儿的老师卖官行贿??
他叹息了声,真是世风日下啊!
叹完气坚定拒绝了,“一口气吃不成胖子,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臣那不肖儿子才华有限,还得再历练历练。”
软硬不吃头还特铁的老师对学生家长来说还挺头痛的,就是这个家长是皇帝也不例外,秦皇第一次感觉到当家长的个中无奈,他坚决认为自己教的没错儿,小崽子也没学错,又想到等小崽子下学发现自己没考上第一名,这么简单的卷子连及格都没有,还叫他怎么做人?
于是秦皇就霸道不讲理了,他板着脸一本正经道:“你不改也行,将其他孩子卷子分数都改成48分以下,朕就不跟你废话了。”
刘大人:“……”
当皇帝的胡搅蛮缠起来杀伤力绝了,刘大人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君臣(家长与老师)二人理论着理论着,就差没挽着袖子打起来,说到最后又回到原点,就各自的教育观点吵了起来,一会儿朕觉得这样没错,一会儿臣以为如何如何,赵高领着宫人默默退下,这样的(丢人)名场面还是别叫人看到为好,他这个属下当得真是尽职尽责,时时刻刻为陛下的形象考虑。
刚出了门槛,远远的就见一道青衫素袍男子走来,他眼睛一亮,连忙快步下了台阶跑过去,“长公子怎么进宫了?”
扶苏含笑:“我听说刘大人找了父皇?”
赵高脸色顿时奇怪起来,想起正关着门还在吵架的君臣二人顿时头疼,他从不知陛下竟也有泼妇般吵架的天赋,正直清高的刘大人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两个人碰起来,谁的观点都不服,就差打起来了。
赵高叹了口气,“公子您进去看看吧,陛下他,唉。”
“您这会儿进去说不定能保住刘大人小命……”
扶苏:“……”
他是从刘大公子那听说的,刘大公子期期艾艾找他搬了救兵,说他爹为了考试一事找了陛下,看样子是要起冲突的,希望公子能保住他那傻憨头铁爹脑袋,本来他也想跟着进宫(看热闹),但奈何公子拒绝了。
具体考试出了什么问题,扶苏是不知的,刘大公子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说兴许是不赞同陛下的教育方式云云。
扶苏敲了门,在殿外通报了一声,里头没人答应,还传出几声刚硬的男声,偶尔碰碰撞撞,像是桌椅碰撞的声音,又有瓷器摔碎的声音,这是怒而摔桌椅摔茶碗了?
没人应答扶苏只得开了门进去,刚踏入殿内,就有一只茶碗迎面而来,他下意识往边上躲了下,那只茶碗擦肩而过,摔在刚关上的门壁上。
“……”
两个人吵得厉害,秦皇老早忘了告诉过自己这个是傻憨清流臣子,朕不跟他一般计较,朕不乱杀无辜,这会儿气得脸都黑了,张口闭口朕要砍了你的脑袋,你大胆你忤逆,你铁憨憨。
刘大人也忘了君臣之别,梗着脖子:“你来啊,臣不怕,臣站这儿让你砍脑袋!”
扶苏沉默着看了会儿,竟不知道作何发言,“……”
再一次一只茶杯丢过来的时候,那两人总算发现了进来的扶苏,喊人过来。
刘大人:“长公子,您给老臣评评理,陛下蛮不讲理,把小公主教坏了还不承认,硬要老臣承认他的答案才是对的,不承认就威逼利诱让老臣篡改分数,简直,简直有辱斯文!”
嬴政:“扶苏你该知道,你是谁的儿子,谁的兄长。”
扶苏:“……”
那张被争论的卷子总算到了扶苏手里,哪怕一旁的君臣二人还在口水战,扶苏也淡定了,找了块没缺胳膊少腿的椅子坐下去慢慢看。
原来这便是小皇妹考试的卷子,他满是喜爱赞赏地看下去,朝朝很聪明,他教过的都写对了,又乖又聪明。
看到后半部分,他脸色凝住了。
“打回去,杀了,找父父告状……给赚亮亮……”
扶苏盯着上面稚嫩笨拙的字体沉默了好久,只觉得明明是可爱熟悉的字体,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认识了,这充满杀气腾腾的答案……扶苏转头看向站在刘大人面前像一座小山一样,高了人家不止一个头,居高临下正仗势欺人的父皇……
嗯……很像父皇的手笔。
刘大人生得清瘦,倒也算不上矮,单独看起来还人挺有读书人的风骨气质的,可这会儿被父皇气得脸红脖子粗,又在高大强壮的父皇面前,被衬托得像个不服输倔强的小老头,扶苏压了压嘴角的笑意。
随即看见那些答案,头疼地扶额,小皇妹学习能力太好也不全是好事,起码父皇教给她的这些小歪理,全给记住了,还大大方方写到卷子上运用了,可真是……
感觉扶苏看得差不多了,两人同时看向他,“如何,是朕对否?”
男人状似不经意提起,“朝朝昨晚说了,奖品要送兄长和朕各一半。”为了真理和正义,还有小崽子惊喜的笑容,嬴政觉得一半礼物什么的勉强分出去了,以后再从扶苏那找补回来。
刘大人不甘示弱:“公子,您该知道,小公主是女孩,这么凶残的教育会教出个什么混世小魔头出来,是可以预想到的。”
扶苏道:“不若这样,刘大人七日后再办一场考试,我虽不才,可与大人一道出卷子,已尽绵薄之力,至于小皇妹,便由我教导几日可好?”
刘大人看着长公子温润如玉的俊颜点了点头,扶苏公子的才学和人品他信得过。
等把刘大人忽悠走了,扶苏看向一脸等着他解释的父皇,含笑道:“儿臣不觉得父皇所言为错,女子在世间行走本就不易,若不凶悍些容易遭人欺负,就算是咱们大秦的公主亦是。”
见父皇脸色好转起来,他笑了笑道:“只是,父皇忘了外人立场与咱不同,刘大人是为典型的读书人,他所行观点知礼守法,这天下多的是与他相同看法的人,直来直去到底于世俗名声有碍,若能伪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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