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走了以后,房间里就只剩下意浓和李俶两个人,李俶仍举着蜡烛,却不做声。意浓面对男人的羞涩早八百年前就死掉了,她只觉得眼皮很沉,很想睡觉,却偏偏还要对着李俶装羞涩,装惊喜,装欲言又止,装哭。
李俶瞧着她脸颊上滑落的泪珠,被烛光照的闪闪发亮,不由诧异道:“你哭什么?”
意浓道:“妾身想着……想着上次王爷这样看着妾身,这样陪着妾身、妾身一人,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妾身只觉得好幸福,感觉整个人都要飘起来,回到从前妾身刚进府的时光了,那真是妾身最幸福的时候了。”
李俶道:“后面这些年我待你不好吗?”
意浓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冷笑,沈珍珠又不是生完儿子就伤了身体再不能生了,她的儿子今年都十四岁了,之后再没生过儿子,但是你的孩子可有一大串,你还好意思问这种话。
她强颜欢笑道:“当然好,王爷和王妃从没短过妾身什么,妾身衣食无忧,比宫外的百姓们不知过的舒服多少倍。只是妾身和王爷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太寂寞了,有时候妾身会觉得,自己除了适儿,什么也没有。”
李俶瞧着她神色惨淡的脸庞,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是吴令珪的女儿,因为父罪充入掖庭作宫女,后来被高力士选中送往父皇身边。在李俶三岁的是,吴氏突然就去世了。她怎么死的?这些年来没人追究,也没人在意,她唯一被人记住的就是她生了自己与双胞胎妹妹和政公主,连父皇都记不清这个昔年十分宠爱的侍妾的模样了。若是她还活着,会不会有一天凄婉的跟父皇说她实在太寂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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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浓听到这提示,神色微动,她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难道李俶这么吃卖惨这一套。她正胡思乱想着,就见李俶吹灭蜡烛,屋里又陷入黑暗之中。若一直都是黑暗,眼睛早适应了黑暗,倒很容易就能看清屋里的景象。偏偏是从明亮中突然坠入黑暗,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了。
意浓索性闭上眼,听着李俶朝着床一步步走来,他坐到自己身边,握住她的手,然后跟她说:“以后我会多陪陪你的。”
“拉钩。”
他伸出手,不由一笑,道:“怎么变得跟适儿似的了。”
意浓微微一笑,枕着他的肩头,柔声道:“奴在自己的夫君面前不幼稚,还要去谁的面前幼稚呢?”
李俶又在洛阳待了一个月,他用各种演习骚扰的方式,等来了史思明自立为帝,号大圣周王,安庆绪早被大唐打得苟延残喘,等史思明称帝后,就率领残余部队投靠了他。洛阳战事吃紧,肃帝便召李俶和之前过来的郭子仪等人回长安,另派赵王李系顶替李俶做这天下兵马元帅,李光弼顶替郭子仪来驻守洛阳。
等李系和李光弼的兵马到洛阳时,他们才知道唐肃宗的安排。意浓听说这事,就暗自腹诽: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哪有这样打仗的,长安的那几个实在太多疑了。
李系是李俶的二弟,孙姓宫人所出,和张皇后关系很好。说到张皇后,就得八一八唐肃宗李亨从前的情史。
他从前的太子妃姓韦,最初是李亨的妾室,被封为孺人(这待遇比沈珍珠好多了),在李俶的生母吴氏去世后,韦妃就承担了抚养李俶的双胞胎妹妹和政公主的责任。她自己没有孩子,就把李俶与和政公主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女对待,因此李俶和她的关系一直挺不错的。
当时唐玄宗的太子位置一直悬而未决,宰相李林甫推举过寿王李瑁做太子,但唐玄宗最终决定立李亨做太子,又立韦妃做太子妃。李林甫想着自己从前推举李瑁做太子,一定和李亨结了仇,就决定把李亨给拉下马。
要把一个皇帝满意的太子拉下马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李林甫想啊想啊,就把主意打在了韦妃身上。他刚把目光投向韦妃,没多久就真让他逮到个机会。那时候韦妃的兄长韦坚刚入仕,李林甫立马去做好人,帮他安排到要职上,又命人暗中搜罗他的罪证。
等到正月李亨出去玩的时候,李林甫便安排人引韦坚过去,正好与李亨碰上面,两人闲话几句,就被李林甫安排人上奏给唐玄宗,称韦坚勾结皇甫惟明,想要拥立太子为帝。唐玄宗担心李亨和臣子勾结,就罢黜了韦坚的职务,兄弟一并赐死。李亨怕这件事会牵连到他身上,立马上表说自己和韦妃感情不和,请求和离,皇帝便同意了。
韦妃之后削发为尼,住在禁中的佛舍中,后来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带着大批人马逃离长安,没人管沈珍珠这个生过广平王长子的小通房,自然也没人管她这个被太子延厌弃的前太子妃,她被留在禁中,然后被叛军所俘,没两年她就死在了叛军的手里。
前天李俶还拉着意浓给韦妃私祭了一番。据说她就是去年这个时候病死的,有个宫女当时陪在她旁边,说她死的时候全身浮肿,还发着高烧,可惜那些叛军连口水都不给她们喝。当时宫女念着韦妃仁善,便迈着受伤的腿出去找水,好不容易接了点井水回来,眼看着就要到韦妃身前了,有个叛军伸出腿来绊她,她没留意,摔倒在地上,水全洒了,但是那些叛军倒是如同看到什么耍猴戏一样笑个不停。
韦妃被废的同年十一月,李亨的杜良娣的父亲杜有邻被女婿柳勣诬告说他四处宣扬迷信,私下里和东宫来往密切,还经常批评皇帝。这件事由李林甫负责审理,后来杜有邻和柳勣都被杖毙,杜良娣被贬为庶人,很多官员都遭到贬谪和处死,连李亨也差点儿被废掉。
张皇后是以良娣身份入的东宫。她的祖母是唐玄宗的母亲的妹妹,算起来,她还是李亨的表妹。李亨经历了韦妃和杜良娣的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张良娣的背景让他略感心安,觉得玄宗还没有要废掉他的意思。那以后,不知他是为了给玄宗表示忠心,还是一片爱护出自本心,张良娣专宠于东宫,俨然又一个杨贵妃。
根据李俶身边那个很机灵的亲兵的情报,玄宗等人离开长安逃到马嵬驿,李亨父子发动了著名的马嵬兵变,杀死杨国忠、杨暄和韩国夫人,逼杀杨贵妃。可惜因为禁军首领陈玄礼在杨贵妃死后倒戈唐玄宗,父子二人只能分兵两路,唐玄宗西下入蜀,李亨北上灵武。
跟着李亨的兵马很少,一路上兵荒马乱,危险重重。张良娣虽然瘦瘦小小的,但是一直拿着一把匕首挡在李亨身前。李亨就跟她说:“你挡在我前面做什么?女人什么时候该保护男人了。”
张良娣就义正严辞的表示:“咱们这一路上遇到那么多艰难险阻,跟着的卫兵也不多,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危险,妾身可以有事,但是殿下绝不能有事。有妾身挡在殿下身前,便是有危险,殿下也有时间逃跑了。”据说当时李亨听了这话就眼泪汪汪的。
后来他们到了灵武,张良娣也生下了儿子李侗,生完第三天,张良娣就开始帮着缝制将士的衣服。李亨心疼啊,他在皇宫里长大,他的女人无论从前怎么样,跟了他以后都是享受着VIP待遇的,从前他的女人里哪有刚生完孩子就做活的,他就劝道:“你刚生完孩子,那么辛苦,多歇歇吧。”
张良娣就温婉一笑,说:“妾身的身体算什么,还是殿下的事最要紧。妾身能撑得住的。”据说当时李亨听了这话就真的哭了。
后来他当上皇帝,先是册立张良娣做了淑妃,没多久就册立为皇后。
意浓听完张女士这彪悍的事迹,心里真的很佩服她。别说李亨这个当事人,就是她这个旁观者,也得说要娶老婆就得娶这样的——但是娶皇后就算了,这也是个想做武则天的姑娘。意浓其实蛮欣赏武则天的,权势这玩意实在太迷人,一旦沾上手,就很难拒绝它的诱惑了。但是武则天登基都要(疑似)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况李俶这个年纪比她还大的儿子了。
现在张皇后就和伺候李亨多年的太监李辅国勾结在一起把持朝政。建宁王李倓为人正直,并且和李俶关系很好,他往洛阳写过几封信来吐槽张皇后的种种恶迹,还有自己多次跟李亨上奏她的恶迹李亨却置之不理这些事。
那天李俶看完心以后就很忧虑,意浓正好在旁边玩红袖添香呢,就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长安又出了什么事?”
李俶就把这件事跟她略略说了说。
意浓心道:“这李亨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李隆基就因为怕太平公主借着太子耽于美色难当大任废了自己差点儿亲手给小老婆灌堕胎药把孩子杀掉。出生以后因为生母是侍妾就由王皇后照顾,虽然王皇后自己没孩子,所以很疼他,但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后来当上太子,和李林甫结了仇,几次差点儿被废,这些年他一直过的如履薄冰,估计早得了被害妄想症,偏偏张皇后在逃难的时候表现的这么好,愿把自己的性命给他,他不爱上她才怪呢。
何况这人根本不会用人,该信任的人不去信任,不该信任的人却听之任之,耳根子软,滥用宦官,受制于张皇后,听说天下大事都由李辅国一人决定,群臣上奏的奏折都要先交给李辅国看再给李亨看,连李亨去探望唐玄宗都得张皇后和李辅国同意才能去。这皇帝当得实在太无能!太窝囊!”
她尽情的鄙视着李亨,倒是全然忘了自己从前怎么对付高湛的。
意浓就道:“殿下,珍珠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那日意浓跟他提起史思明的事,李俶就对她不由高看一眼。现在李俶听到这话,不由扫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沉静,眸光发亮,似乎有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还能笑出声来,还能淡定自若的谈判,果真和往日那种娇怯怯的江南水乡里走出来的女子完全不一样了。
李俶笑道:“你私下跟我说话,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意浓就道:“妾身以为,皇后娘娘与李辅国内外相应,掌控政权,看似如同一块铁板牢不可破,实际上他们二人的联盟是很脆弱的。”
李俶颇感意外道:“怎么说?”
意浓道:“当初皇后娘娘与李辅国勾结一起架空父皇,干涉朝政,这是实力相当。如今李辅国权倾朝野,大小事宜皆由他一手安排,连皇后娘娘的事他都想管。这二人此消彼长,皇后娘娘绝不是甘心受制于人的,难道她不会担心再过一段时间,李辅国就会踢开她这个盟友吗?到时候她不仅白忙一场,并且下场可能比其他人还要惨。妾身以为,依着皇后娘娘的性子,只怕不久就会想办法对李辅国下手。
殿下从前与皇后娘娘很是疏远,却与李辅国交情尚可,李辅国是阉人,当不得皇帝。妾身愚见,殿下不如先和他虚与委蛇,等日后再算账。只是妾身担心建宁王,如今父皇对李辅国与皇后娘娘听之任之,而李辅国和皇后娘娘正等着杀人来立威。他再这样直言劝谏,怕是会惹祸上身,这两人什么不敢做,妾身就怕他会有性命之忧。”
李俶怎么也是上过战场杀过人,参与过马嵬兵变的人,一听这话,脸色一沉,道:“你说的有理,父皇他若是真已经被皇后和李辅国蒙蔽了眼睛,那三弟上奏什么,他都看不见,但是李辅国却能看见。我须得尽快写信提醒他。”
意浓道:“咱们不是明天就回长安吗?”
李俶苦笑道:“他三天两头就跑去劝告父皇,若是等到咱们回长安,只怕他早就已经将李辅国和母后得罪到底了。”
意浓道:“那这封信,殿下可得斟酌着写,妾身以为,等到了长安,殿下不妨设宴,邀请李辅国和建宁王一起吃顿饭。”
李俶点点头,他的心态倒很好,还玩笑道:“从前我和父皇在皇爷爷手下讨生活,现在在一个宦官手下讨生活,还真是越活越不像话了。”
意浓走到他身后,给他捏捏肩,笑道:“从前大家只知道殿下是父皇的儿子,如今天下谁不知道广平王英勇无敌,从叛军手里收复了两京。这是殿下自己的本事,谁也拿不走的。”
李俶听了这话,心中一动,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继续给李倓写信。
意浓瞧着他,犹豫许久,试探道:“殿下,其实妾身还想到一个办法,只是风险太大,妾身若是说错了,你可别怪妾身。”
李俶放下笔,将她抱在腿上,道:“你说。”
意浓笑着道:“怎么这姿势,这……这可不好说正事了。”
李俶笑道:“怎么这么扭手扭脚的,快讲吧。”
意浓道:“还有个办法,就是太宗皇帝从前用过的。”
李俶的脸刷的就变了,但是他没说话,只是眼睛亮的吓人,意浓就握着他的手,继续道:“这洛阳和长安都是殿下你打下来的,百姓都向着你,士兵将领也都向着你,这是李辅国,皇后,甚至父皇都无法和你相比的优势。只要殿下现在出去,囚禁越王(李系),以“清君侧”的名义攻入长安,李辅国在军中毫无根基,凭什么能和殿下相争?”
李俶捏着她的手,捏的生疼,道:“父皇怎么办?”
意浓知道李俶很孝顺,他一直和李亨感情很深,就声音坚定的告诉他:“有父皇在,李辅国和张皇后尚有一线生机。父皇不在,他们俩必死无疑。所以他们俩绝对不敢动父皇一根毫毛。”
李俶又道:“你莫不是忘了,适儿他还在长安呢。”
意浓道:“适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会不记得他。可是殿下想过没有,为什么咱们这场仗还没打完,长安就急急派人来换下殿下和郭大人?此番殿下回长安,手中再无兵权,只能当俎上之肉,任由李辅国和张皇后宰割。妾身先前说的办法虽然可行,但是未知性太大,谁也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变故。但是如果殿下舍下洛阳,挥兵长安,那天下之主便是殿下而不是李辅国那阉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前几天太忙,今天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