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婴长发披肩,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白衣,俊俏的脸上带着些细微的创口,他瞧着意浓,又好像看不到意浓,明明被赵高用匕首架在脖子上,却歪着脑袋笑嘻嘻的指着天空嘟囔着些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话。
赵高也怕伤到他,所以匕首离着他的脖子足足有一拳头的距离。
意浓瞧着他脸上癫狂的神色,问道:“他……他怎么了?”
赵高道:“子婴殿下自从以为您死了以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子婴,子婴,你看看,这是你父亲啊。”
他这般拖着强调的跟子婴说话,但子婴只是呵呵的傻笑着,然后突然蹲了下来。赵高来不及闪避,手中的匕首就在子婴的鼻子上划了一道。
鲜血流了下来,子婴抱着膝盖舔了舔,然后开始玩赵高的脚。
赵高道:“你这是做什么啊!”他忙使了个眼色让女儿和女婿帮忙驾住子婴,子婴低着头,他们没看见刀光闪亮了子婴的脸,下一秒子婴已经从怀里掏出了匕首,砍断了赵高的脚脖子。
然后子婴趁着他们愣神的功夫,在地上一个驴打滚就滚到意浓这边,高声喊道:“父亲,放箭!”
意浓抬抬手,箭矢如疾雨一般射了过去。她走到子婴身边,想把他抱起来,没抱动,她变成了扶苏的模样,但力气仍然是她自己的,她只好搀扶着他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将他揽入怀里,道:“这几年你受苦了。”
午夜梦回的时候,子婴也曾幻想过倘若扶苏还活着,自己再见到他,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梦里他投入扶苏的怀里嚎啕大哭,像他小时候一样。但是现在,他只是摇摇头,羞涩的笑了起来。
“孩儿不苦,”他低声道,“孩儿一心想着要手刃仇人,有这个念想,无论经历什么,孩儿都不觉得苦。”
这话说的意浓险些都要哭了,尤其她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做了四十多天皇帝以后,就被刘邦赶了下来,之后被项羽杀死了,更觉得他实在是太命苦了。
意浓就握住他的手,对他笑道:“你做到了,你比我当年厉害多了。”
子婴立马摇摇头,又像个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很快在看到扶苏走进咸阳以后变成了忧虑。
即使扶苏极力掩饰,但是他仍然表现的像是一个陌生人头一回来到咸阳做客似的。他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街道通向哪里,不知道街道上那块石子松了,那块地方凹陷,他不知道一路上跟他打招呼的人是谁,他甚至没有走他从前最爱走的那条通往宫殿大门的台阶。
子婴忍不住想起了两年前,那时候扶苏就在他面前,用自己的剑捅入了自己的胸膛,然后恳求赵高派来的皇使放过他的儿子子婴。扶苏的尸体是在他面前渐渐变凉的,这世上真有人能起死回生吗?若是能,始皇为什么耗尽了那么多年的心血都始终找不到延年益寿的办法。
面前这个人,真的是他的父亲吗?
在监狱里被赵高折磨的半死不活的李斯对此是没有半分怀疑的,他听完儿子的话以后,立马就着盛装,然后跪在扶苏面前,恳求他原谅自己。
意浓就笑着看向子婴,道:“子婴,你说朕该不该原谅他?”
子婴摇头:“不该。”
意浓道:“继续说。”
子婴道:“假传圣旨,谋杀皇嗣,按律当诛连三族,秦律乃李斯当年参与制定的,倘若连李斯都不守法,则天下再无人去守。李斯之子李由助父皇回到咸阳,虽是将功补过,但绝不能对当年丞相和赵高勾结做下的恶事一笔勾销。父皇今日登基为帝,更该以身作则,让天下人明白父皇的态度。所以儿臣以为,李斯,当杀!”
李斯呼吸一屏,他在子婴那张英俊的仍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脸上,依稀看到了当年嬴政下定决心杀相国吕不韦的风采。
意浓点点头,又看向李斯,道:“丞相,你呢,可有话要说?”
李斯看了看自己落在地上的影子,笑道:“蒙恬已逝,忠良尽除,陛下身边可有可用之人?老臣虽然年迈,但毕竟是辅佐始皇帝一路走过来的,如今中原群雄割据,四分五裂,眼看着大秦风雨飘摇,始皇帝统一六国的心血即将化为泡影。老臣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愧对先帝,更愧对陛下,何况老臣已经这把年纪,也不知道究竟还能再活几年,但是老臣今日斗胆求一求陛下,让老臣这把老骨头能跟在陛下身边,再为大秦做一点事,等到来日,不至于在地下无颜面对始皇帝。”
李斯说的话也是意浓心里最担忧的事情,她身边真没什么能用的人。萧何能干,那是刘邦的死党,张良厉害,但是他和秦朝有死仇。韩信打仗无敌,意浓昨天才想起来这家伙当时是在项羽的军营里当小兵,所以他可能……可能已经被自己设计好的那把火给烧死了。
意浓就点点头道:“朕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再辜负了朕,朕绝不轻饶。”
李斯立马叩首道:“多谢陛下。”
然后便乖巧的立马开始上班,跟现在能凑齐的秦王朝的大臣们一起商讨平乱各地反叛的事情。
这一讨论就到了夜里,意浓坐在床上,提醒自己明天就得派人去找刘邦,省的他被人给砍了,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
意浓道:“谁?”
来人道:“父皇,是我。”
这宫里叫她“父皇”的只有一个人,意浓道:“这么晚了,有事吗?”
子婴道:“儿子想和父皇一起睡,就像从前那样。”
意浓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这家伙恋父?第二反应就是不对,他是来检查自己的身体的。意浓记得王离跟她说过,扶苏当时是拿剑捅穿了胸膛死的,当时他看见意浓,还想去看看她的胸膛上有没有伤,来辨别她到底是不是扶苏。当然那时候是被霍去病给把话题给岔开了,但是现在……
她摸了摸自己戴上面具以后缩水的胸膛,再缩水,再平坦,都是很光滑的,上面一道伤口也没有。毕竟她当时设定外貌的时候可不知道扶苏具体是怎么死的。
这……这可怎么办?
意浓道:“你进来吧。”
“嗯。”子婴快活的应了一声,走了进来,他的长发蓬松的披在身后,然后很自觉的躺到了意浓身边。
他一躺下,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忙道:“父皇,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意浓点点头,道:“嗯,我身上的。”
子婴道:“怎么回事?”
意浓就把衣襟给扯了下来,子婴就瞧见他的右边胸膛上有一道窄窄的伤痕,鲜血正从伤痕里不断流出来。
子婴瞳孔微缩,那天扶苏在自己面前自杀的惨象仿佛仍在眼前。他轻声道:“这么久了,还会流血吗?”
意浓道:“今天用力过度,伤口就崩开了。有时候即使这样,毕竟当时这里是道很深很深的伤嘛。”
滴答。
滴答。
大颗的泪珠从子婴的眼睛里溢出来,像刚下过大雨的池塘。
他把头枕在意浓的肩膀上,意浓正想安慰他,就感到肚子一疼。
然后又是一疼。
她不敢置信的用力推开子婴,子婴脸上仍是哭的表情,但是他的手里却拿着一柄匕首,今天他就是用这柄匕首砍断的赵高的腿。
意浓挣扎着用玉石枕头砸向他,子婴偏了偏头,就轻松的躲了过去。
“为……为什……么?”意浓气若游丝的问道。如果可以,她真想大叫,但是不行,她已经完全没有力气去叫了。
子婴道:“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呢。为什么能这么坦然自若的冒充我的父亲,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还敢对我这个儿子毫无防备?”他轻笑起来,“你明明漏洞百出,你哪里来的自信?今天你一进咸阳,我就知道你绝不是我父亲了,你最多不过是个长的像我父亲的走了大运的人。你该知道的,这世上绝没有哪个儿子,认不出自己的父亲来。”
“我……我是真的……我真的是你父亲……”意浓坚持道。
子婴冷笑的爬到她面前,拽着她的头发道:“你若是我父亲,你绝不需要今天晚上用这招苦肉计。如果你是真的公子扶苏,你身上便是伤疤没了,你也能有底气的告诉我,这是那个世外高人医治你的时候没有留下疤,而不用怕我怀疑你身上没有伤疤,所以特意在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意浓也发现自己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定了定神,努力解释道:“因为……因为我醒来以后,我就忘记了所有东西,包括我的身份,我的名字,我通通都忘记了。那个救了我的人希望我能放下一切,不要再与胡亥争了。但是眼看着大秦就要亡了,所以他才让我离开山谷,告诉了我我的身世。我……就是因为忘了,所以才这么做。你若不信,咱们可以滴血验亲。”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看子婴历史上短暂的记录,如果他有时间,我觉得他真的能很厉害的,真的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