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邺城。
十月,正是北方赏菊的时候,高孝瑜在自己的别庄里办了一个赏菊会。
他如今在北齐水涨船高,高睿每天被意浓分派太多事,忙的没时间在高湛耳边说高孝瑜的坏话,高湛便一天比一天看高孝瑜顺眼,两人又变回了从前臭味相投的好朋友。
因此这场赏菊会来的人很多,谁都要给皇帝的好朋友面子,何况高湛这次还亲自跑去玩了。
但是意浓没去,她不仅没去,还在皇宫里接见了客人。
杨忠带着儿子们过来的时候,意浓正在赏菊。她这儿的菊花都是祖珽专门挑来的珍品,但杨忠不懂菊花,只觉得菊花人面相映成趣,便移开目光,行完礼,道:“不知娘娘今日召我父子来所为何事?”
意浓笑道:“本宫知道你们拒绝了高孝瑜的赏菊会,想着你们在府上怕是见不到这些特意挑来的珍贵品种,便专程叫你们过来赏玩一番。”
杨忠道:“我们都是粗人,那懂得鉴赏菊花,这些花虽然各有各的名字,但是在我看来,除了颜色不同,便没什么区别,娘娘虽是好心,可惜我们却不懂欣赏,倒辜负了娘娘的美意了。”
意浓展颜道:“谁说先生不懂花,赏花本就是为了欣赏花的美,只要花够美,够香,能给看客美的享受,那何必管它叫什么名字,产地是哪里,未开花之前又是什么样的呢?”
杨忠正色道:“不错,这些琐事都是那些吹毛求疵的俗人管的,我从来只在意这花美不美。可惜它的枝子生的太乱,根茎早已腐烂,即便这朵花的花朵现在是美的,凋零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曾经遭受过这错乱的花枝缠绕之痛的人,比如娘娘您,恐怕比我等更清楚吧。”
意浓道:“好一个遭受过这错乱的花枝缠绕之痛的人更清楚。不错,我更清楚,所以我才能下狠手将这些乱枝错枝统统砍掉。这一年多,我已经处死十七人,流放二十五人,我敢说他们都是该杀的人,也因为这样,先前我国与周国那一场战争,你们虽然是突袭,结果却惨败。我知道齐国从前发生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现在的齐国早就不是从前的齐国了。我需要人才帮助我,杨公,你愿不愿意助我?”
杨坚本是一直坐在旁边听着他二人说话的,现在见杨忠沉吟不语,便问道:“娘娘说让我们父子帮助你,却不知要我们做些什么?若我们拜入齐国,也当是为陛下的臣子。”
意浓微笑道:“本宫想做的事……这大好江山分裂太久了,是时候该让它合而为一了,你说是不是?陛下与本宫夫妻一体,休戚相关,我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们放心便是。陛下向来求贤若渴,杨公在我齐国,只会比在周国更好,我愿以郡王之礼相待。何况,”她微微一笑,大大的眼睛里闪着光,“周国如今大乱,宇文邕在宇文护去探望叱奴太后的时候,与太后联手下毒,想要杀死宇文护。”
杨瓒是杨忠的第三个儿子,今年十四岁,他一向和周武帝要好,一时没沉住气,抢声问道:“那大冢宰死了吗?”
意浓瞥了他一眼,微笑道:“宇文护没死,但是宇文邕、宇文直和叱奴太后都死了。宇文护只被宇文邕伤到了胳膊,今日最新的消息便是周国群臣上书请求宇文护登基为帝。”
杨瓒大怒道:“这狗贼,一定是他杀死了陛下还栽赃到陛下身上!”
“三弟!”杨坚喝止他,压着他的肩膀坐了回去。
然后杨坚朝着意浓歉疚道:“家弟年幼,素来口无遮拦,怕是吓着娘娘了吧。”
意浓微笑道:“三公子是性情中人,我怎会怪他。若是哪天我被人害死了,也有人能听闻我的死讯这样激动的为我骂几句凶手,我定然会十分感动的。”
杨瓒一听这话,顿时生出知己之情。又想到李祖娥的两个儿子接连惨死在高演、高湛的手上,对这种事的感触自然比他更深。她眼看着儿子死了,却无人敢帮她去骂杀死她儿子的凶手,只因为他们两人是皇帝,不知道当时她会是多么的绝望。难怪这次自己见到真人,只觉得她的性格和从前听说的全然不同。
意浓继续道:“如今宇文护登基为帝,他心里可认定了是杨公你早早投靠了齐国,故意输了这一仗,势必不会放过你们。难道你们真想在齐国蹉跎岁月,再不入仕了?陛下已经写好圣旨,欲封你为太原郡王,令郎也皆有封赏,杨公只需点一下头,日后我们只把你与斛律将军一般看待。”
杨忠心道:“你都已经断我后路,逼我至此,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心中认定这次宇文护突然与宇文邕翻脸的事和齐国必然有关系,心中忌惮更深,当即正色道:“臣多谢娘娘与陛下厚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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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俨道:“她果然叫了杨忠一家进宫说话?”
秀儿点点头:“奴婢站的远,也听不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见着杨家父子进去的时候神色凝重,出来的时候看起来都松了口气的样子。”
高俨道:“她为什么如此看重杨忠?”
这话自然不是问秀儿的,她只是个宫女,懂的东西怎么会比高俨多。这话是问冯子琮的。冯子琮是高俨的姨夫,就是胡氏的妹夫,这人聪明伶俐,涉猎极广,记性甚好,和高俨经常来往。
冯子琮模样生的很俊秀,只是总是懒洋洋的,没睡醒觉似的,这时笑道:“这也简单,无论是斛律兄弟,段将军,还是兰陵王,他们自然都是效忠齐国,效忠陛下的,而不是听李皇后的。李皇后插手朝政,苦于朝中没人,不敢放手做事,才苦心积虑的谋划许久,冒着将咱们齐国这些年埋在周国的探子都暴露的风险也要把杨忠家人都接过来,就是要让杨忠对她死心塌地,成为她在朝中的臂膀。杨忠和他的长子杨坚、次子杨整在周国都很有威名,他们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李皇后才要捧他们,好让他们能在齐国的军队里说上话。”
高俨道:“杨忠有这样厉害?”
冯子琮笑道:“殿下别因为他这次败了就小瞧了他,他的军事才能绝不在斛律将军和段将军之下。”
高俨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该想办法背着皇后去收服他们,他们既然能归顺李皇后,当然也就能归顺我。”
冯子琮道:“殿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高俨瞥了他一眼,笑道:“你何必同我讲这样的话,再说这话,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冯子琮吐了吐舌头,笑道:“是,臣这就说。殿下这些日子总是担忧李皇后插手朝政这事,其实在臣看来,李皇后绝不是殿下的敌人。”
高俨道:“怎么说?”他自然不喜欢李祖娥,单李祖娥抢走了他母亲的位置,害得他沦为如此尴尬的境地这一点,就足够他整夜整夜的在梦里将李祖娥碎尸万段了。
冯子琮道:“陛下莫忘了,李皇后如今已经三十多岁,她现在还没有孩子呢,哪怕她日后再生出个儿子来,谁知道这孩子还能不能长大。李皇后如今插手朝政,何尝不是担忧日后色衰爱弛,她又没有儿子,该如何自处。古来因为无子被废的皇后不知有多少位。”
高俨道:“我懂了,你是要我去给她当儿子去。”
冯子琮道:“正是,如今李皇后盛宠在身,陛下甚至任由她在政事上胡来,臣听闻和士开的死就和李皇后脱不了关系。和士开生前陛下是何等宠爱他,李皇后杀了他,陛下却一句责罚也没有。殿下想想,若是李皇后肯为殿下说几句好话,再给太子说几句坏话……”
高俨听着听着,顿觉心花怒放。他天生缺乏感情,这辈子最喜欢的、最在意的就是权力。
冯子琮这话竟像是给他在迷雾中指明了方向,若是李皇后能帮助他当上太子,那她抢走自己母亲的位置又有什么可恨的。大不了等日后自己当上了皇帝,再把母亲接回宫就是了。
冯子琮又道:“这话臣其实早就想说,只是臣毕竟是先皇后的妹夫,所以这话实在不知该不该讲。只是臣听说这些日子二殿下高绰常去拜见皇后娘娘,彭夫人也经常带着交友她抚养的四殿下高廓去找皇后娘娘说话,臣才急了,才觉得不得不跟殿下说了。”
高俨道:“不错,这话你果然说晚了。日后有什么事,你只管跟我说,是对是错,我自己判断便是。”
高俨便打发冯子琮走了,摩拳擦掌的收集资料琢磨该怎么打动李祖娥。他这会儿倒是想起和士开的好了,若论讨好人,这世上绝没有比和士开更擅长的人了。想了许久,高俨想起来祖珽是李祖娥推荐上来的,一定很了解李祖娥,就借着讨教吹箫的名义把祖珽给叫过来了。
他却没想到冯子琮离开以后,就去见了意浓。
冯子琮恭恭敬敬道:“娘娘吩咐的话,臣都跟三殿下说了,他心里也十分愿意,正在琢磨该怎么讨好娘娘呢。”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我还挺喜欢高俨这个人物的,所以我觉得给他一次机会。不过我感觉日后把他杀死的可能性更高。这孩子真的是猛兽,非一般人无法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