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浓和刘询对视一眼,她表现出惊恐的表情,却意外的发现刘询把眉毛一耸,脸上也透出些许惊讶,但惊讶后面是事先就发现真相的了然。
他早知道了?他知道多少了?意浓在心中寻思,一时舌根发麻,紧张的说不出话来。她抿了抿唇,口腔中回荡着梨子和果酒的甜味,甜的发酸,她伸手去拿茶杯,想喝口水压一压心中的慌乱,但那只手却被刘询摁住。
“怎么了?”她结结巴巴的问道。
刘询只当她这是听闻自己哥哥可能是在家被人动了手脚害成现在的模样而感到惊慌,回答她的语气很轻柔:“这茶都凉了。”
意浓看着还盘旋在茶杯上的袅袅热气,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刚才被她忽略掉的事。刘询不是这么没心没肺的人,会在老婆的哥哥重伤的时候还去买煎雪梨带过来给老婆吃,即使他有闲心去想这些,也最多只会想一想,毕竟他一向是个做事周到的人。
除非他并不是要用煎雪梨去达到什么目的——比如用来讨自己开心,而是为了煎雪梨本身。他是不想去喝霍家的水。他从前又不是没来过霍家,也在这里吃过饭,喝过茶,为什么这次会这么奇怪?难道他早已经知道了马中毒的事情?他是不是想着连霍家现在的家主的马都能被人下毒,谁知道他这个来做客的客人的饮食里会不会被人下毒,所以才这样防患于未然的?霍太太她还夸口说没人会发现马被人下毒了!
意浓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是好事,霍家现在不怕被刘询认为是病猫,就怕被刘询当作是猛虎。这也是她决心留下老张这条命的时候用来说服霍太太的说辞。
意浓对刘询点了点头,喝了口梨汁,又问老张:“你当时觉得大哥的马怎么不对劲了?”
老张强压住不耐烦,困惑道:“娘娘,现在是考虑这些事的时候吗?快找人告诉大少爷要紧啊,万一他骑上那匹马,一定会被那马甩下来的!”
意浓绷着脸道:“你放心吧,我们要是不知道这事,能去让人四处找你么。”
老张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整个人又微微弓起背,像根弹簧,被拉伸许久,突然被放开后不可避免的松弛起来。
他很放松的继续道:“它一开始在打哆嗦,后来开始撞击马厩的柱子,并且发出很难听的嘶鸣声,但是这样子过了一会儿又没事了,我一开始以为它只是心情不好,见它恢复正常也放下心来,谁知道没一会儿它又变成那副模样。娘娘也知道这匹马父母都是咱们府里的宝驹,它刚从娘胎里落下地来就由我养着,一直健健康康的,从来没有这种症状,我疑心是被昨天负责照料它的那小子养坏了,让它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才这样的。”
意浓道:“我们早找他来问过话了,他说昨天他照顾的时候马一直好好的,非常精神,昨天傍晚的时候他还带着它们出去溜了一圈,晚上巡夜的家丁也作证昨晚上他们走到马厩的时候没发现什么不对。你早上过去的时候这匹马还正常吗?”
老张脸上露出沉思的表情,点头道:“很正常,和平常一样的。”
刘询突然道:“你是在准备去告诉右将军这马有问题的途中被人打晕的?”
老张点了点头。
刘询继续道:“你发现这马不对劲,是告诉了别人这马有问题,你要去告诉右将军,还是当时你嚷嚷出来让别人听见了?”
老张道:“回陛下,老奴当时察觉到马不对劲以后,就知道怕是有人要对右将军不利,又害怕当时贼人就在附近,因此一句话也没说,离开马厩打算自己去找右将军,哪想到老奴刚走出马厩几步,就被打晕了。”
意浓脸色煞白道:“也就是说,当时要害大哥的人一直待在府里?”
刘询道:“你们刚才四处找人,有没有发现不对劲?”
意浓摇头道:“我们刚才只顾着找老张,只当马是自己发疯了,哪想到还有这一出。”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落到桌案上,声音又惶惑又恐惧:“谁想到阿父走了才几天,我们居然就被人算计到头上了。”
一个平民百姓在家被人下毒害成残废也是件必须上报的案子,何况这桩案子的受害者是霍光唯一的儿子、朝廷新任命的右将军霍禹。只是廷尉及其下属查了许久,居然都没查出这件案子的幕后凶手,只能推测这人身手很好,精通用毒,并且对霍家很了解——他知道霍禹那天会骑什么马,在老张离开马厩的时候就能猜测出他的动机,并且还清楚霍府的布局,他在袭击了老张以后能避开其他人,顺利的将他从马厩拖到柴房,然后用木柴遮盖住身体,并且在给马下毒以后还能立刻找到藏身的地方监视马厩的动态。
后来有人提出既然外人很难作案,可能是家贼所为。如果凶手是霍家的仆人,那他当然会对霍家很了解,当然会知道霍禹那天要骑哪匹马,老张的反应有什么不对,并且还能提前规划出一条避开其他人去柴房的路——因为现在临近年节,霍家正在大扫除,所以当时很多仆人都聚在一起做些清扫卫生、挂灯笼、贴彩纸和布置盆景这样的工作,马厩通往柴房的这条路很长时间内都没有人经过。
但是这个调查很快也陷入僵局,因为霍府的下人们至少每三个人都可以相互做不在场证明,除非他们是一起作案的。而霍府的主人,霍太太当时正和两个丫鬟还有一个小厮商量年节的安排,当时问话的人听了好奇,多问了句这小厮是谁,霍太太淡定说这小厮是她陪嫁丫头的儿子,问话的人就没再多问,当家太太提拔自己陪嫁丫鬟的儿子还有什么好问的么。霍禹的妻子张夫人则和丫鬟在屋里教儿子说话,霍禹的几个妾室聚在一起聊天,每个人看起来都没问题,因此案子再次陷入僵局。
刘询听了廷尉回禀的案情,只问了他们一句话:“为什么凶手不杀马夫老张?”
廷尉面露疑色,不明白刘询什么意思。
刘询道:“朕之后叫了很多兽医去看那匹马的尸体,发现他们都看不出来那马是中毒了,只当马是得了什么病,但是朕实验过了几次,那马的死状确实是中毒死的。朕想如果没有那位老兽医看出中毒的事,这事本来可以当作一场意外的,很多人认为这是凶手的本意,可是为什么他不杀看出马有问题并且已经受到袭击可以指认凶手的存在的老张?”
廷尉道:“陛下是说马夫老张其实是凶手?”
刘询道:“即使是意外,那天负责照顾马的老张也难辞其咎,他何必安排在他当值的这一天做手脚去还右将军。你不觉得,凶手就是想告诉大家这事儿不是意外,是有预谋的,所以才留下了老张的性命。”
廷尉道:“陛下,您忘了老张发现马中毒只是一个意外。”他的意思很清楚,如果老张对马的异常不以为意,那他根本不能做证明这桩“意外”是有预谋的计划的证人。
刘询道:“既然这个凶手是个对霍家很了解、老张离开马厩他就能立马察觉到老张要去禀告右将军因此将老张打晕的人,他又怎么会想不到老张工作认真,一定会察觉中毒的马的不对劲呢。”
廷尉道:“陛下所言甚是,可是臣想不明白,为什么凶手要这么做。”
刘询双手交叠,也在心中寻思,为什么凶手要这么做呢?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许平君被毒杀的案子里有个不知名的人上书说照顾许平君的医生们渎职,许平君的死和她们有关,陛下应该把她们统统抓起来仔细审问云云的事。虽然那件案子已经被判定是魏相主谋,但是魏相到最后都没认罪,一直高呼冤枉,只是证据确凿,当时刘询也只当他是不肯认罪罢了,并且那之后很久他都在自责自己看人的能力。
可是当时那件案子里有个让刘询很耿耿于怀的事情,就是可能参与其中的女医淳于衍在监狱里因为过敏暴毙。一个医生死于过敏,这听起来实在是一件太过滑稽的事,但是当时仵作检查她的尸身确实得出的是这个死因,刘询亲自审问当时负责看守淳于衍的狱卒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霍禹的案子和许平君的案子看起来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但是刘询却莫名觉得相似,或许因为一是两人都是被人用毒所害,二是因为许平君大出血而死、霍禹被马甩下来踩成残疾这两件事看起来都是很正常很完美的意外,但是之后却都被人爆出其中破绽,将意外中的预谋揭开给世人看。
想着想着,刘询突然生出了一个令他感到十分的恐惧的猜想:杀死许平君的那个人或许并没有死,他还隐藏在黑暗中,像蛇一样窥探着他,时刻准备给他致命一击。许平君是他的老婆,霍成君也是他的老婆,这个人先设计杀死了许平君,为了铲除魏相或者霍光,亦或者是别人。现在这个人开始着手对付霍家,霍家的顶梁柱霍禹只不过是第一个受害者,下一个受害者是霍云、霍山,亦或者是霍成君。
但是……但是那个人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他们,是刘询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霍太太(自豪脸):是的,许平君是我杀的,霍禹也是我弄残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