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一开始并没有想造反,只是他功高震主,刘邦不能容他,先逼他和钟离昧反目,再将他以造反之罪囚住,贬为淮阴侯,使他与一向看不起的周勃、灌婴同列,又有人不断诽谤他有造反之意,才使他最终生出反心去鼓动陈豨造反,最后被吕后设计杀死。
如今霍家虽无一人有当年韩信“战必胜,攻必取”的才能和在军中的威望,权势却远远胜过,而刘询自己更没有当年刘邦一步步发家积累的威望,如果霍家造反,现在朝廷上有几个人能忠诚于他?
刘询看着提出建议的张安世,心中想即使是这个自己从小就见过多次的张伯伯,恐怕也不会旗帜鲜明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说来可笑,他这几天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装昏,是想瞧瞧究竟是谁要杀他。上官太后拉着他的手倾诉衷肠,霍光痛心疾首自责自己的疏忽导致现在的局面(霍光自从发现有内鬼后,行事比之前更谨慎小心了许多,即使是观众只有一个昏迷的刘询,他也表现出十二分的演技来),每次医生过来,霍成君都站在旁边紧紧盯着怕出半点差错。后来有天夜里,霍成君躺在他的身边,靠着外侧,她的宫女贞符在屋里守夜,把门关了,灯吹灭了,屋里只有一点月光从窗子里进来,照亮窗前摆着的放着花瓶和果盘的桌子的一角。
贞符道:“张大人回去就四处找人说了。”
刘询听着起了疑心,哪个张大人,什么事需要这个张大人四处说?他倒是明白为什么这对主仆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说私密的话,他们住的是长信殿不是椒房殿,殿里有上官太后的人有霍光的人,但是没几个霍成君自己的人。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一样,没人会去打扰皇后和皇帝休息。
霍成君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心事重重的。
贞符道:“娘娘,万一大将军知道这消息是从长信殿里传出去的怎么办?”
霍成君道:“其他藩王想当下一任皇帝,就必须得到我阿父的支持,只有这一个法子能阻止得了这事。”
听到这里,刘询的手指紧紧的扣住身下的床单,他的呼吸出现了一息的停顿,可惜屋子里的两个姑娘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霍成君道:“他们听说我阿父也想造反,虽然这是我瞎编出来的,但是他们不知道,也不敢不信了,当然也不会找我阿父结盟了。而我阿父听到这个流言,为了自证清白,一定也会想出办法来巩固陛下的地位的。”
刘询不知道她这是看电视剧里坏人说自己计划的时候被偷听得来的经验,早就和贞符等人说好在其他人面前都统一口径,说霍光绝对没有造反的意思。哪怕刘询当时在她看来是昏迷着的,但万一他突然醒了呢?
当时他听了她的话,心中既惊讶又感动——惊讶的是她如此狠心大胆,敢去背地里捅自己娘家一刀。感动的是她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这个时候她的肚子都没显怀,霍光为了澄清流言,唯一能做的就是请立太子,只要她等上几个月,孩子生下来了,霍光肯定是扶持自己的外孙子,那这皇位就没刘奭什么事,当然到时恐怕也没刘询自己什么事了。
风从窗子里进来,窗前挂着的一排风铃被吹的摇摇晃晃,发出叮叮当的声响,这声音他听了好几天,听的已经厌烦了,今天这叮叮当的声音却被他怀里的霍成君的咯咭咯咭的声音给盖住了,她的声音清亮,年轻,甜美,仿佛在蜜里浸泡过,哪怕是在说这些天她的恐惧和担忧,也好像个贪玩的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负后回家找到家人安心的抱怨起先前经历的委屈。
她雪白的胳膊挽着他的脖子,他躺了许久,瘦脱了形,她的胳膊却是圆润的,纤长的手指数着他的骨头,一根根,一上一下,一下一上,像在弹琴,然后嘟着嘴说这几天都是好好吃的饭,怎么还没补回一点肉来。
刘询微笑,他现在满心都是复仇,哪有闲心去养肉,就岔开话题,笑说:“我从前跟个朋友出去玩,被偷了钱,两个人挤一顿饱一顿过了好久,才遇上个强抢民女的肥羊,劫了他的富,济了我们的贫。那时候比现在还瘦,你若看见我,就会奇怪怎么街上有个骨架子在走。”
意浓咯咯笑起来,然后将头贴在他的胸口,愉快道:“我那时候若遇见你,才不管你是胖是瘦,我只拉着你的手,要你带我私奔,就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到时候我阿父找到你推举你当皇帝,满朝文武都上书希望你娶霍氏女当皇后,你不肯,为我也下了一个寻找旧剑的圣旨,于是大家就明白原来你要你的结发妻子当皇后。他们去看你的结发妻子是谁啊,奇怪,她怎么长得和霍家的小女儿一模一样。”
刘询心中一动,望着意浓,她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雪白的脸孔,眼睛里倒映着一点烛光,那是和许平君完全不一样的眼睛,眼睛里流淌着大胆而直白的爱意,让她从父亲那里继承的秀美脸庞上洋溢着一种野性的美感。
“如果我来早一点就好了,”意浓嘟着嘴说,“如果先遇见你的是我就好了。”
她的话就好像一只胖乎乎的手抚摸着他的心房,又痒又暖,从骨子里一寸一寸的酥开了。刘询不喜欢这种煽情,在这种氛围里,他的理智开始绷紧,甚至将要断裂。但是霍成君不是别人,霍家没倒,他永远不可能对她放下心来。
刘询故意调笑道:“四年前你才十一岁,这里是不是和板子一样平。”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画着圆然后挠她的痒,她反击的一把抓住他的某处,眼角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那四年前你这里是不是很小?”
他闷哼一声,眉毛一挑:“不好意思,十年前就是这样了,我是大是小你还不清楚吗?”说完手便伸进了被子下面……
上官太后叹了口气,她坐在池边,影影绰绰的乌云里,明月探出头来,将她的脸孔照亮。水面上印着莲蓬的影子,地上是亭子的影子,遍地都是漆黑的影子,她的影子也陷在这漆黑之中。
她脱下鞋子,脚踩在冰凉的土壤上,突然想起了刚进宫时刘弗陵泛舟湖上,一面唱歌一面划船的场景,长信殿小小的池塘,在她眼前变成了亭台林立,荷叶荷花齐飞的淋池。
“秋素锦兮泛洪波,挥纤手兮折芰荷。凉风凄凄扬棹歌,云光曙开月低河,万岁为乐岂为多。”
她回忆着记忆里刘弗陵的腔调,低声唱着这首他做的曲子。
恍惚间她感觉刘弗陵就坐在她身边,采撷荷花送给她,脸上带着一抹狡黠的笑,但是她知道刘弗陵从未对她表现过这般的情态。他是憎恨她的。多么奇怪啊,他一面崇拜霍光,一面又憎恨霍光对他恐怖的管束。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恨霍光的,只好把心里的憎恶全都发泄在她稚嫩的身上,毕竟她姓上官,她是反贼的女儿。
月亮又躲回了乌云后面,刘弗陵那张在记忆中已经模糊——或者是因为她从未认真瞧过——的脸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刘询的脸庞,他的嘴角有抹轻挑的笑,眼睛里是种潇洒的戏谑。
他危在旦夕的时候,她恨不得以身替他,对从前自己的提议后悔万分。他现在健健康康的活着,她却又是心有不甘,反而觉得他躺在那里的时候是最可爱的,因为那时候的他是可以短暂的属于她自己的。
广陵王不过是蜡头银枪,汉军没到楚地,他就已经自杀了。遗书也写的清清楚楚,说这些罪状他都认,自己实在罪该万死,希望用自己的死换取孩子们的生。意浓听说以后,手下一顿,然后继续下棋。没有这遗书,她还不会怀疑广陵王的死,但是现在她开始怀疑广陵王身边有霍光安排的人,他不需要做别的,毕竟历史上广陵王也是畏罪自杀的,他只需要伪造一封承认所有罪过的遗书就行。
刘询听闻后,叹了口气,还是照着律法将广陵王的孩子们还有这次和广陵王勾结的如楚王刘延寿等人都判以死罪,货真价实的匈奴来使等到处罚结果出来以后满意的离开长安回去复命了。第二天刘询去了一趟南园,到了晚上才回来,连日里眼中一直存在的阴翳终于变淡了。
刘询去南园的时候,意浓也将霍太太叫进宫里。
这是霍光死后意浓第二次和霍太太见面,她看起来一下子就变得比从前苍老了很多,头上钻出许多根白发来,眼眶凹陷,神色里始终有一种梦游似的惶惑。
意浓忙拉着她坐下,关心道:“阿母,您这几天还好吗?”
霍太太道:“挺好的。挺好的。”
意浓道:“府上没人怠慢您吧?”
霍太太摇头:“我还有你这个女儿,谁敢怠慢我。只是你嫂子说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我骂了她一通。她是扯谎,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