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殿里,上官太后听完意浓的提议,不置可否一笑,回去拿了一副长乐宫的地图铺在桌案上,点了十五六处地方,道:“这些地方每天都有侍卫当值,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你要出宫,必然要经过这些地方,你怎么避开他们?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能封住他们的嘴。”
意浓指着一处宫殿,道:“若是这里走水了呢?”
上官太后道:“嗯,至少有一半人去救火,还有一半人会来长信殿和其他住人的地方查看。这条路确实能空出来,但是你怎么出宫门?”
意浓道:“我可以扮成被派去霍家传信的宫女。”她盯着地图,突然道:“不对啊。”
上官太后道:“怎么了?”
意浓摇摇头,又拿出未央宫的地图看了许久,叫来侍卫,问道:“今日在未央宫中当值的人都有谁?”
侍卫道:“卑职这就去问清楚。”
意浓点点头,看着侍卫走了,一会儿侍卫回来,将今日当值的人的名字说了一遍,意浓越听越觉得心中发寒,今天未央宫里除了宣事殿和一些不起眼的宫殿,其他地方当值的侍卫居然全是霍光的人。
刘询在宣事殿里被蛇咬,在宣事殿里当值的侍卫当然会被问罪,所以霍光不安排他的人当值,他只需要让负责巡逻的侍卫在经过宣事殿的时候在草丛中放出毒蛇,然后事先安排人在刘询的身上弄上能吸引蛇的东西,这样既可以达到目的,又不必折损人手。但是往日里宫中侍卫并不是这么安排的,宣事殿是个能和老大们混个面熟的好地方,人人都想抢着在那里当值,霍光的人当然也是如此。
她的手指指尖摁在地图上画着的未央宫的北门上,韩增就是从这里带兵进入的,他大概带了二百多人,他带了这么多人从北门一路赶到椒房殿,这条路并不远,宫里的人又不是瞎子和哑巴,怎么会没有个人过来禀告霍光。恐怕在韩增踏进未央宫之前,霍光就早知道他的举动了吧。
意浓不知道刘询根本没中珊瑚蛇的蛇毒,所以她得出来的结论是这样的。有人事先知道了霍光要用珊瑚蛇害死刘询,但是他没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代表他在霍光身边的地位并不够高,或者他太过谨慎小心,所以提前将宫里的香木换成了奇菱香木,这个香木应该不是椒房殿的,而是其他地方的,因为意浓后来从宋太医手里接过的香木和她之前用的并不是一样的。他在今天早上给刘询喝的水里加上了芙蓉仙草的汁液,刘询因此中了不致命的毒,但是这种毒可以缓冲蛇毒,因此刘询活了下来。
但是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这个人都能知道霍光要用的计划,怎么会不知道今日在韩增必经路上当值的人都是霍光的人?既然他已经买通了宋太医,为什么要用这么拙劣的手法陷害自己和霍家呢?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想办法让几个大臣一起去椒房殿探病,然后让宋太医出面指证香木有毒,那时候自己是人赃并获,霍光也没办法救自己,韩增是完全没必要出场的。
难道是借刀杀人?内奸一面告诉韩增霍光的计划,鼓动他今天去救驾,并且保证这一路上的侍卫他都安排好了,保证能杀霍光一个措手不及。一面除了给刘询下毒以外,其他什么事也没做,他算好了霍光发现韩增带兵入宫后的反应。
上官太后看她一直在发怔,推她道:“嗳,成君,你还好吧?”
意浓回过神来,问道:“母后,你知道韩增有什么仇家吗?”
“韩增?”上官太后很不解的看着她,“我没怎么听说过他,也许奶娘知道的还比我多点。”
她就把奶娘叫过来,奶娘回忆道:“他这人一直很守规矩,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当年有件事闹的挺大的。”
意浓道:“什么事?”
奶娘道:“当年韩兴被太子杀死后,他的大儿子韩兴袭的爵位,后来韩兴因为巫蛊罪被牵连,也被斩首了。韩兴当时有个儿子,还是个小孩,本来应该父爵子袭的,但是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因为韩兴当时是戴罪之身吧,反正这个爵位没给他儿子,而是让他弟弟韩增继承了。韩兴的妻子和韩增一家人关系不好,她本来就是气性大的人,这下更生气了,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居然投湖自尽了,留下封遗书说当年窦太后要景帝传位给梁王,景帝虽然答应了,但是后来传位给自己的儿子,可见父传子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如今却把他丈夫的爵位从他儿子手里抢走了。她是罪妇之身,活在世上只能受人凌辱,只好去死了。”
上官太后道:”何必呢,不过一个爵位而已,哪用得着去自杀。”这句话虽然听起来很不以为然,但她脸上的神色看起来倒很惋惜。
意浓道:“那她的儿子呢?“
奶娘想了半天,道:“应该是死了吧,当时大家只捞到了她的尸体,但是河边有孩子的短衣,所以大家都说她是抱着孩子一起死了,孩子的身体轻,被水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意浓道:“这孩子要是活着,现在多大了?”
奶娘笑道:“娘娘这是为难奴婢了,从来没来往的人家的事,奴婢哪记得住。只记得那时候孩子应该年纪不大。”
意浓就开始自己估算一下。韩说是公元前91年死的,韩兴也是在那之后死的,现在是公元前71年,大家都认为韩兴妻子是抱着孩子一起跳河自杀的,一个没做过什么活的贵族妇女要把一个孩子从家里带出去,然后抱着孩子跳河,估计这孩子那时候应该是四、五岁的年纪,比较懂事了,但是也不重,韩兴妻子能抱的起来。这孩子那时候是四、五岁,现在不就是二十四、五岁。
果然是霍光身边那个韩音吗?意浓见他第一面就觉得眼熟,现在才想起来,他长得和韩嫣好像。
意浓先自制了一块炭笔,在白绫上画了一副韩嫣的素描。这画中人的脸和韩音真像,但是又不会让人觉得画中人是韩音。然后意浓又用毛笔蘸着牛乳在人像旁边写上“韩嫣”两个字,让贞符叫来她弟弟,让她弟弟把这副画交给有间酒肆的老板,让老板等韩音来的时候交给他,告诉他一定要在晚上看这幅画。
贞符听她要绕这么一大圈的传递东西,点了点头,等弟弟来了就叮嘱回去以后谁也不准说,大将军问也不准说,她弟弟年纪虽小,但嘴是出名的紧,点头道:“阿姊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阿父阿母都让我转告你以后一切小心,现在陛下不行了,娘娘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特别娘娘现在肚子里怀有龙种,即使是家里人也不一定乐意她生下来。阿姊你也警醒点,如果娘娘出了事,你怕是第一个要负责的人。”
贞符一怔道:“连他们都这么说?你还听到什么了?”
她弟弟摇头:“没什么,是阿母昨天听人说大少爷回去以后生气的摔碎了不少东西,才这么说的。”
贞符摸了摸弟弟的头发,叹气道:“我真不明白他们这些人,明明现在日子已经够好的了却还不知足,非要一大家子你杀我,我杀你,弄得手足相残,父女反目的,这样的日子过起来还有什么滋味。”
韩音今天照常来有间酒肆喝酒,老板一面给他倒酒一面笑道:”今天跟你的人可不少。“
韩音满不在乎的一笑。
老板道:“今天有个小伙子过来,让我把一封信转交给你。怎么,你这是又勾搭上那个大姑娘小媳妇了?”
韩音微笑道:“人家送信给我,难道我还拦得住?”
老板道:“是,你长得好嘛,人家都看中你。对了,这封信不同,人家特意交代了,让你一定要在晚上看。”
韩音道:“哦?为什么?”
老板道:“那谁知道。”他用托盘给韩音端过来两盘小菜,在小菜的碟子下面,正好压着一封信。韩音将筷子拿起来,似乎只是挪了下盘子,盘子底下那封信就消失不见了。
离开酒肆,韩音先被霍光叫去霍府,大家一起商量了些事,然后韩音回家,临睡前才想起来那封信。他先隔着信封摸了摸,发现这封信里面是薄薄的绸缎,然后他打开信封,发现果然是一张雪白的绸锻,上面用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画笔画着一个人。
一看着那个人的脸,韩音就怔住了。
这张脸和自己很像,但绝不是自己,奇怪,这是什么意思?
他还没想通,就看见白绫上的人像旁边渐渐浮现了两个淡黄的字。
“韩嫣”。
他大惊失措,险些将旁边的油灯打翻在地。
外面竹影闪动,月光将一片片叶子都清晰的印在窗纸上。
韩音勉强定了定心神,又仔细观察这幅画。这画他看不出来是谁画的,但是这个字哪怕只见过一次,他立马就认出来是出自谁的手。
霍成君她怎么会知道韩嫣长什么模样?她是来诈自己的?不,如果是骗局,又何必用韩嫣这么大的破绽来诈自己。难道是当年汉武帝实在太喜欢韩嫣,甚至在宫中保留了他的画像?霍成君进宫以后,看见了那画像,发现自己和他长得很像,才发现了自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