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爹请你长命百岁(16)

霍太太心里倒很清楚,要说动上官太后帮自己做这件事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西汉有皇后无子被废的传统,可没有太后被废的先例。下一任皇帝里流不流着霍家的血,对上官太后来说不过是日后日子过的舒不舒服的差别。她可不会冒这个险,除非自己找到能让她不得不做的理由。

霍太太就笑道:“没事儿,就是和成君说起前朝的钩弋夫人了。”

好像被雷电击中似的,上官太后一怔。钩弋夫人是刘弗陵的生母,武帝立刘弗陵作太子,又担心母强子幼,重演吕氏之祸,所以将她杀死了。武帝何尝不宠爱钩弋夫人,尚且如此狠心将她杀死。陛下对我尚且不如武帝对她,先帝是二十一岁走的,陛下今年二十岁,如果他和先帝一样活不了几年了,会不会也要对我动手?嗯,霍成君当然比我更该担忧这个。

霍太太瞧着她脸上的游移不定,眼中露出得意之色,继续道:“唉,陛下立储在即,我只盼成君能早日生个儿子,日后跟着儿子去封地做个王太后就是了。”

上官太后一惊,道:“怎么,陛下这么早就要立太子了?”难道他的身体真的出问题了?

霍太太道:“娘娘不知道,朝上早就有这风向了。”事实上呢,如今霍光还活着把持朝政,刘询虽有这心,但是他完全不敢说出来。

上官太后道:“姥爷怎么说?”

霍太太似笑似嗔道:“大将军这人您还不知道吗,他那么迂腐,有些事情他永远不肯做的。”

上官太后听了霍太太的话,顿时想起从前的一件事。那时候昭帝病入膏肓快死了,因为她始终没有怀孕,奶娘就建议她让她装怀孕,等七个月后从民间抱个男胎回来充当早产的皇子。她就跟霍光说了,霍光听后断然拒绝,还训斥了她一通,说皇家血脉岂容混淆,差点儿把出主意的奶娘拉出去砍了。

那时候她还太小,被训一顿就算了,只不过是沮丧了几天。现在可是真后悔啊,如果那时候她抱养个儿子进宫,现在她的太后之位一定稳稳的,并且她还可以学吕后、窦太后参与政事,而不用像现在一样在长乐宫里做一只绣在屏风上的鸟,她飞不出去,只能腐烂在屏风上。

想到这里,她那种从小被谆谆教育出的顺从、胆小、听话这些品质一时间被她挣脱,而源自造反的上官家的大胆、狂妄、不安分的血液却在身体里被霍太太鼓动着沸腾了。

这会儿她们说话,没有别人,上官太后压低声音道:“姥爷就没想过效仿我阿父和爷爷吗?”

霍太太被她吓住了,嘴巴张得很大,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娘娘……您……”

上官太后低声道:“我不爱当太后的荣华富贵,只求能像个平凡女子一样,相夫教子,过完一生。”

霍太太回到家还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扑腾扑腾的使劲的跳,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

她一回家,霍光就把她叫过去,训斥道:“成君说你有心去毒杀大皇子?”

霍太太道:“老爷别说我了,还有个更狂妄的呢,您不知道太后今天跟我说什么。”

霍光蹙眉道:“怎么?”

霍太太道:“太后说您没想过效仿上官家么。”

霍光顿时感到气闷,怎么家里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省心:“胡闹,上官家落的什么下场,你们也想被拉到菜市场斩首吗?”

霍太太笑道:“老爷,瞧您说的,上官桀那时候不成功,是因为当时朝上有您,现在朝上有谁可与您抗衡啊?这汉高祖刘邦也不过是草莽出身,他做得皇帝,咱们做不得啊?”

霍光的儿子霍禹今天正好在家,他刚进霍光书房就听到这个,赞同道:“阿母说的是,陈胜吴广不也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嘛,阿父,如今咱们霍家权势滔天,等您百年以后,陛下未必想杀咱们,但碍于咱们的权势也不得不动手。如今陛下根基未满,正是咱们动手的时候。”

霍光道:“胡闹,我受武帝所托,辅佐少主,匡国家,安社稷,怎么能和上官桀一样做乱臣贼子?”

霍禹顿时跪下,一面流泪一面叩首道:“阿父,您之前废黜昌邑王刘贺,扶持当今登基,虽是为了大汉基业着想,但也是罔顾为臣之礼,哪个帝王能不在意?如今陛下势弱,不得不退让三分,可是儿子求您为子孙计,想想日后陛下羽翼丰满,咱们霍家该如何自处?”

霍光一时语塞,瞧着儿子在烛光下的脸孔。他这辈子只有霍禹这一个儿子,霍禹小时候霍光太忙,都是由霍禹的母亲带大的。他母亲出身虽不错,却没多大见识,所以这个儿子养的也十分平庸,饶是霍光是他亲爹,也觉得他还不如自己年轻时候的一半。等自己死了,霍禹能守住霍家吗?但是……如果连家都守不住,他能守住天下吗?

霍禹见他脸上现出迟疑之色,继续道:“阿父,您最疼爱小妹了,您可想过等您走了,陛下出手对付霍家时,小妹在宫中的命运会是什么样?高皇后薄姬死了,景帝废薄皇后立孝景皇后王娡为后。孝文皇后窦猗房死了,武帝废陈皇后立思后卫子夫为皇后。有这些先例,陛下师出有名,岂会手下留情?”

霍太太也在旁边帮腔,哭着道:”我可怜的成君啊。”

霍光道:“你先起来吧。”烛光下看不清他脸上是什么神情。

霍禹道:“阿父……”

霍光道:“这么大的事岂可仓促间就决定?我再想想。你快起来吧,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跪就跪!”

霍禹笑道:“您是我阿父,儿子跪老子不是天经地义嘛。”

上官太后等霍太太走了,看见从门口走过来的奶娘的脸,顿时刚才身体里那沸腾的热血就冷却了下来。她想自己真是昏了头了,还好那些话没被奶娘听见,不然又要被她说一通了。想了想,她叫来太医,询问刘询的身体,她作为太后,关心儿子是天经地义,那太医也没奇怪,就说刘询最近身体不错,活个二三十年是没问题。

上官太后一听他这话,心里更后悔了。

刘询还可以活得很久,她何必为了那飘渺的愿望去冒险?何况,她心里到底是对他有情意的。虽然那情意因为前段时间霍光的动作压下去了不少,但他毕竟是她唯一动过心的人。如果霍光成功,刘询大概只有死路一条,连那荒淫糊涂的昌邑王都不如。怎么办?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能后悔吗?她该后悔吗?

奶娘奇怪的瞧着她的一脸纠结,道:“娘娘,霍婕妤过来了。”

“哦。她怎么这时候来了?”上官太后厌烦道。

奶娘道:“怕是听说霍太太来娘娘这里,所以就专门过来问问霍太太都说什么话了吧,奴婢瞧着刚才霍太太的神色可不对劲。”

上官太后心道:“哼,霍成君要是知道我刚才提出的蠢主意,一定高兴坏了,做公主可比做皇后自在多了。”因此她决定对刚才和霍太太的谈话守口如瓶,一是因为她认定这事对霍成君是好事,她不肯让她高兴的那么早。二是她信不过霍成君能瞒住秘密的本领,霍成君听到这件事以后一定会非常的惊喜、或者惊骇,总之如果让刘询提早知道了,那他们——特别是她——一定都要完了。”

意浓确实是为了霍太太的事来的,她听说霍太太进长信殿的时候还气鼓鼓的,从长信殿出来就魂不守舍,好几次左脚绊住右脚差点儿摔倒,就知道怕是霍太太和上官太后说了什么大事。是什么能让霍太太这个谋杀皇后、皇子都非常淡定的人这么惊慌失措?难道是谋反?意浓考虑过这个可能,然后觉得不可能。霍家造反对上官太后有什么好处?怎么看太后都比皇帝的外孙女好吧,霍太太就是有造反这脑子也不会在长信殿里跟太后说而不是跟自己说啊。

意浓就怀疑,不会是上官太后威胁她如果她下毒那自己就去告发,并且借此和霍家决裂吧。毕竟如果上官太后答应帮她下毒,她也不会是这样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而应该是满面喜色,走路带风才是。

她走进长信殿,上官太后对她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意浓瞧着她,觉得她神色和从前一般无二,倒不像是刚发生了自己猜想的事情,笑着试探道:“我今天和阿母吵架了,听说阿母从我那儿离开就被母后您请了过来,怕她情绪不佳让您也不高兴,所以专程过来看看。”

上官太后微笑道:“我哪会因为姥姥心情不佳而不高兴呢。不过她今天过来的时候确实是一肚子气,你们是聊什么了,让她这么生气。”

意浓心道:“你这话肯定也问过她了,这次再问我一遍,是想看看霍太太有没有对你说谎吗?”就打开上帝之眼,57秒,56秒,55秒,……

上官太后身上冒出个气泡框:我倒要看看她们是不是真的在说钩弋夫人。

意浓一怔,心想霍太太为什么要提到她?面上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提到钩弋夫人那些往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