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着蝶予的手,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鼓了鼓劲,才继续往里走。她走进猗兰殿里,刘彻正在卧室外面走来走去,时不时对着卧房喊一声:“子夫,你撑住,我在这里呢!我是大汉的天子,我会保佑你,保佑咱们的孩子平平安安的!”
他每这么喊一次,屋里就会响起柔弱的女声回应他:“陛……下……啊……我好疼……啊!”声音婉婉转转,绕梁不绝,
谭意浓看着刘彻,他真着急啊,急的满头是汗。急的她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急的蝶予也直冒汗,疼,真疼啊,娘娘,您掐我的手做什么啊?
忽然卧室门开了,所有人都看过去,是一个宫女端着满满一盆血水走了出来。
谭意浓道:“卫姬可还好?”
宫女惨白了脸:“娘娘……她……她流了……好多……血……”她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舌头总是打结。
刘彻怒道:“救不回他们母子,朕要你们陪葬!”说完还抬腿想踢她,谭意浓忙拦住他。
宫女立马吓的跪了下来,血水洒在地上。谭意浓温和道:“你先去做事吧,尽全力照顾卫姬。”
宫女哭着点头。
谭意浓紧紧握住刘彻的手,道:“陛下,卫姬和孩子现在正在生死关头,她们一定很害怕,这个时候,陛下一定不能乱,你乱了,卫姬就更乱,更害怕了。人一怕,就没力气求生了。”
刘彻看了她一眼,泪珠似乎在眼睛里打转。谭意浓心一软,想起来他不过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孩子,放在后世刚高中毕业呢,忍不住抬手抱了抱他,声音很坚定道:“你得相信太医的能力,相信你和卫姬的福气,一切都会好的。”
刘彻回抱住她,头搭在她的肩膀上,似乎在抹眼泪,带着点哭腔的笑说:“我第一次觉得,阿娇你是我姐姐。”
谭意浓没想过卫子夫这次生产会不会死,毕竟历史上的她洪福齐天,还能活很多年,还生过很多孩子,毕竟每次刘彻跟她喊话,她都有力气回应一声,跟演戏似的。所以当太医和宫女们跪在地上说卫姬娘娘和皇子都去了以后,她呆住了。
刘彻离开卫子夫床前,将他的儿子捧了起来。六个月大的孩子,蜷缩成一团的身体也就猫一样大小。
谭意浓看着婴儿的尸体,一股恶心上涌,明明现在卫子夫死了,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卫子夫于她,就好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知什么时候就掉下来,但是她没有喜悦,只有恶心。她突然很想吐。
她走了出去,用力的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但仍然想吐。那并不是因为看见尸体感到恶心,只是因为恐惧。十月的风已经很有凉意了,谭意浓穿的很厚,仍能感到彻骨的冷。她瑟瑟发抖,最后坐在台阶上哭了起来。
“阿娇姐,你为什么哭?”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彻走了过来,他满手的血,擦都不擦一下。
谭意浓道:“想哭就哭了。”说这话的时候,还有泪珠缓缓从她的眼睛里流下来,滑过她的脸颊,最后落入她的衣领里。
刘彻走到她的身边,也坐在台阶上。
这对大汉最尊贵的夫妻此刻都和庄稼汉一样毫不讲究的坐在地上,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天边。在他们身后,所有太监宫女和侍卫都一声也不敢吭。
卫子夫的意外死亡在未央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也都被抓了起来,严刑拷问,甚至连谭意浓都没有资格插手,一切事宜都由太皇太后直接负责。本来一个妃子死了绝不至于这么严重,但是这次死的还有一个皇子,并且那还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王太后怒了,太皇太后更怒了。
连每天去长信殿报道的谭意浓也只听说有两个宫女自杀未遂,一个太监自杀未遂,其余一律不知,倒是刘彻和她商量把卫子夫追封为卫夫人,违反惯例给死去的儿子取名刘据这些事她更清楚。人都死了,她也乐得大方,一概同意了。
到第三天,太皇太后把他们都叫了过去。和昨天相比,太皇太后似乎一下子又老了十岁。
太皇太后开场一句就把谭意浓惊到了:“据儿和卫姬的死归根结底是我的错。”
王太后瞥了眼谭意浓,谭意浓猜测她的脑回路是太皇太后当然没理由杀自己的亲玄孙,但是为了外孙女杀玄孙还是很可能的。
太皇太后道:“若不是我给了她进宫的机会,也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了。”
刘彻一怔,道:“孙儿不明白皇祖母的意思。”
谭意浓点点头。她也不懂。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侍卫就压着两个宫女和一个太监过来了,谭意浓认出这宫女是卫子夫身边的大宫女喜儿,太监也在猗兰殿当差,但是她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还有一个宫女她完全不记起来是什么人。
太皇太后看着喜儿:“你先说吧。”。
喜儿颤声道:“奴婢一家都在田大人手里,他让奴婢的阿娘传信说不给他做事,全家都没命了,没有办法,奴婢只好答应他将毒|药下在娘娘的安胎药里。”
刘彻猛的站了起来,大声道:“哪个田大人?”
喜儿看了一眼王太后,道:“是陛下的舅舅,田蚡田大人。”
“胡说,”王太后厉声道,“他是陛下的舅舅,怎么会去谋害陛下的孩子,自己的外甥?”
喜儿颤声道:“奴婢也不知,但是那药是那天田小姐进宫陪伴太皇太后的时候交给侍弄花草的堇儿,堇儿借着修建草木的名头去猗兰殿交给顺平,顺平再交给我的。”
太皇太后看着太监顺平,道:“你又是为什么要做这事?”
顺平道:“奴才有老父在田大人手里,奴才只有这唯一一个亲人,并且田大人还答应事成之后给奴才黄金百两,所以奴才猪油蒙心就答应办这事了。”
太皇太后道:“她刚才说的可是真的?”
顺平道:“是真的。奴才曾出宫和田大人见过面,当时奴才怕田大人事后杀人灭口,所以田大人在告诉奴才计划的时候奴才要他写出来,之后奴才当着他的面把写字的布烧了,其实是使了一个障眼法把布藏了起来。奴才幼年跟着老父耍把戏,最擅长这些。”
太皇太后道:“将那块布呈上来。”
一个宫女托着一只黑漆描金托盘走上大殿,谭意浓遥遥一看,十分无语。这哪是普通的布,这分明是一件丝绸衣服上撕下来的一截袖子。
太皇太后又道:“去呈给皇上,让他看看他认不认得这字。”
宫女便依言递给刘彻。谭意浓看不见布上内容,只能瞧见刘彻脸色越来越冷,最后他的脸上如同结了厚厚一层寒冰一样。
谭意浓探过身去握住他的手,只觉得他的手也冷的出奇,并且在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大概也就把那布上的字看了几十遍的功夫吧——刘彻对她投来感激的一瞥,然后对太皇太后道:“这确实是田蚡的字。”这会儿连舅舅都不说了。
王太后脸色大变,道:“陛下,你看仔细了,真不是有人模仿你舅舅?”
刘彻道:“母后不妨亲自看一看。”
王太后又不认字,只能眼巴巴瞧着刘彻着急:“他怎么可能谋杀皇嗣?他是你舅舅啊,他今日的一切都是你给他的啊!你没有儿子对他有什么好处?”
刘彻道:“母后,朕也想弄清楚这点。”他私下里很少跟家人、近臣自称“朕”,可见这会儿是真恼了。
太皇太后对侍卫道:“你去请武安侯和田甜入宫,就说太后伤心过度,身子不适,想请他过来说话。我想找田丫头解闷。待他们一离开,就命程不识立刻率领禁卫军包围田府,一个人都不能让他们跑了,再去找找府上有没有和这块布条相似的衣服或者布料。”
侍卫应了一声,离开长信殿。王太后浑身瘫软,全靠琼兰撑着才能坐住。刘彻又去看那写着短短几行字的布条,如果目光有力量,那块布条恐怕已经被他撕成碎片了。谭意浓好奇的看了一眼布条,第一感觉是田蚡的字不错,第二感觉是他人也太蠢了,怎么会留这种把柄。并且还用自己的衣服撕。第三感觉是不敢置信。
历史上的田蚡虽然确实是在今年决定把鸡蛋分出点放在淮南王这个篮子里,但那主要是因为刘彻无子啊,若是刘彻像刘盈一样短命,那刘安这个“亲高皇帝孙,行仁义,天下莫不闻”的竞选者,还真是“宫车一日晏驾,非王尚谁立者!”(引号都是田蚡原话)可他犯不着去杀刘彻的孩子啊,虽然有文帝杀舅舅薄昭的前车之鉴,但是起码他和刘彻的关系还是亲密过他和刘安的关系啊。
还是太皇太后最淡定:“咱们还没审问完,还有一个,你来说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堇儿惨笑道:“是皇后娘娘指示奴婢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