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要带他从这里出去,开始新生活……”阮苏呼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问,“让你感到不安了吗?”
他话还没有说完,脑海里的声音突然变得扭曲起来——
[住嘴!]
那声音带上了几分愤怒,更多的却是窘迫,
[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那一瞬间,脑海中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人头痛欲裂起来,阮苏捂着头,等好不容易缓过了劲,他再去问,可阮月已经不再回应了。
阮苏感到无比的震撼。
这一局游戏,留下了很多他和阮月独处的时间。
也许唯有交流过后,距离才会逐渐拉近。阮苏这时才忽然有些能够理解阮月的想法了,或许……她真正想要的,其实一直都很简单。
为什么自己没能早些发现呢……
阮苏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已经在妹妹的成长过程中缺席了太久。
阮月的心思很细腻,可他却是个粗心的哥哥。他只是一味地埋头寻找着失踪的亲人,却没有想过去了解过妹妹真实的想法,更是忽略了她那些藏在举止里却没能说出口的心里话。
也许,阮月在潜移默化中变成了现在这样的个性,他们兄妹俩心生隔阂,越离越远……阮苏需要负上很大的责任。
阮苏忽然想起了他们小时候的事。
从小起,阮月就特别地依赖家人,像个小粘人精。那时候,阮苏看不惯爱哭鼻子的妹妹,坏心眼地叫来了一个“坏人”,假装要绑架阮月。小阮月害怕地哭得惊天动地,手指甲划破到血流不止。
但是她却没有放弃为自己的争斗,她勇敢地反抗、向陌生人丢石头……哪怕,她的力量是那么的渺小,但她也能为自己而武装起来。
她是个坚强的孩子,一直都是。
最后,这个恶作剧糟糕地收尾了。第二天,阮苏去向阮月坦白了一切。阮月一副慌张失措的表情,让阮苏久久不能平复愧疚的心。
但让人意外的是,后来的一个夜晚,阮月钻进了他的被窝,小心地告诉他,
“哥哥,我已经不生气了。”
“只是……爸爸妈妈不在,我找不到你,会很害怕……”
阮苏现在仿佛还能记起当时的场景,阮月搂着自己的手臂,表情是无比的信赖。
对啊,在那个时候,他就应该明白了才对。
阮苏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阮月……其实,你不想伤害我的,对吗?”
对面没有传来回音。
阮苏释怀般醒悟了过来,“那时候,你故意那么说……是因为你知道,你说了那些话以后,我就会放在心上——比起爱,更永久的是恨,是愧疚。”
“其实,你很害怕又一次被抛弃……对吗?”
也许,阮月真的改变了很多。
也许……他的妹妹又什么都没有变。
她还是从前那个坚强、依赖着家人的小女孩。她一个人落在了孤立无援的战场上,锐利的话语、极端的手段……就是她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早该察觉到这些的。
阮苏闭上了眼睛,突然感觉眼眶有些酸涩。他眨了两下眼,泪水逐渐地溢出了眼眶。
“但是……阮月,十几年来,我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跟你说上话的那一天,我真的很高兴。尽管那话有些伤人,但我做梦都在想着这一天。”
“十七年来,每个夜晚我都在幻想着能穿越回去……我一定会不顾一切救下你。”
阮苏闭着眼,脑海里浮现的是阮月的脸。妹妹的一蹙一笑,仿佛就在咫尺之间。是那么熟悉,又仿佛失了真般遥远。
阮苏抬起眸来,泪水斑驳了眼前的景象:“我一直想着亲口对你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扔下你自己逃跑了。我失言了……我不是个好哥哥。”
说到这里,阮苏有些哽咽失声。这些话埋在他的心底太久太久,已经成了一道永远都不会变淡的疤。
阮苏低声哽咽了起来,肩膀控制不住地颤动。这时,他听见耳畔传来些许紊乱的喘气声,是阮月好几次欲言又止。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泣不成声的哥哥,她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喂……不要哭……]
千言万语堵塞在心口,阮月却笨拙地像个失去方向的孩子。
而这一次,阮苏直接冲上了她的孤舟、将她的帆收起、在倾盆大雨中,把妹妹抱紧在了怀里。
“阮月,十七年了,辛苦你了……”
“但是,再等等我,这一次——哥哥绝对不会抛下你了,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阮苏笃定地再次给了她一个承诺。阮月一怔,语气也逐渐地软了下来。
也许,她真正想要听到的……只是这一句话而已。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阮月的声音也带上了些许的哭腔。这是被主神虏去后的第一次,她终于丢掉了自己的锋芒和倒刺,像个单纯无邪的孩子一般放声哭了起来。
[其实,我都知道的]
[哥哥,]
[……我早已经原谅你了]
阮苏瞬间泪如狂涌。
这一声熟悉的“哥哥”,简直令人肝肠寸断。那一刻,阮苏仿佛能恍惚地看见阮月的影子,就站在自己身边,温柔得一如往常。
孤身落在恶魔手里的小女孩,唯一的亲人不在身边,她有多么绝望,就必须有多么坚强……
在每个吞声忍泪的时分,她一定是成倍地、痛苦又满怀期待地思念着她的哥哥吧。
十七年前的那个夜晚,地下城烧起了一把大火。从此,兄妹俩骨肉离散。
阮苏怨悔于自己的临阵脱逃,但十七年后的今天,阮月用一句释怀的话救赎了他。
原来无论过了多久,他们的爱只有增无减。
“好,我不哭了。”阮苏快速整理好情绪,尝试着调试了一下手臂,“我们不要再浪费时间,你再等等,我马上就能……想办法结束这场游戏。然后,我就去找你——”
[……不]
[你走吧,已经够了]
突然的转折让阮苏停下了动作,他茫然地抬起眼,阮月的声音却带着三分的悲凉,似乎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走?”阮苏不解,“你在说什么?”
阮月抽噎了很久,最后声音都透着憔悴。
[太难看了……我不想你看见我那样……]
在这最后的一步,阮月却率先退缩了。
阮苏心头一酸,可是,他又怎么会嫌弃自己的妹妹难看?
但阮月却十分坚持,阮苏咬了咬嘴唇,最后认真而郑重地告诉她:“我来到游戏里,并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原谅……阮月,我是来救你回家的。”
[……]
他知道,阮月也有她自己的顾虑。她始终很矛盾,踏出一步,却总是退后三步……
阮苏深呼吸道,“我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你其实也是这样希望的——但是,你不相信我可以真的救你出来……”
“主神确实很强,但正因如此——”阮苏顿了顿,“我就更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需要一心合力,才能解决困难,不是吗?”
[……]
阮月沉默了许久。
[不……你不会懂的……]
阮苏握紧了拳头。
“也许我真的不懂。”他坚定地说,“但是,在下定决心去找你之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最后你也不想原谅我,就算你要一直怨恨着我……我也要找到你,救你出去。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母亲和父亲的愿望。”
[……]
“阮月,我是你的家人,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阮苏红了眼睛,“……我不可能放弃你。”
“所以,我请求你能帮助我,哪怕只有一点提示……”
“……”
空气安静得可怕。
沉默的时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阮苏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走廊之外副院长碰动器械发出的摩擦。
时间越发地紧迫了。
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现在是真的只差最后的一步了。
终于,阮月像是听见了哥哥内心的祈祷声——开口打破了这一番死寂的沉默。
但她再开口时,已是气若游丝。
[哥哥,接下来的话,我只会说一遍]
阮苏一阵狂喜:“嗯?”
[也许,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对话……]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了……他很快就会回来,我剩下的时间不多]
阮月的声音很虚弱,混杂着沉重的喘气。阮苏听着心都揪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谁很快要回来,为什么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他忽而有一种十分不安的预感。
阮月立即阻止了他,
[不要打断我]
“对不起……”
阮月顿了顿,接着说,
[如果你想打败他,那就必须从这里开始……]
从这里开始?这是什么意思?
[哥哥,假使你是主神……]
[现在你要制作一款真人逃生游戏,开发第一版小样,]
[现在,你会选择什么作为你的素材?]
阮苏仿佛遭了电击一般虎躯一震。
他现在正在进行的,不正是主神制作的第一版游戏小样吗?
假使他是游戏创作者,会使用什么作为初版的素材?
答案太容易猜了——
“就近取材……”阮苏接口道,“使用自己的故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版小样从未对外公开过,因为根本不可能公开……”阮苏恍惚地瞪大了眼睛,“这些是他的心结,是主神的秘密。”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他们经历的一切——竟然都连成了一个圆!
祁页……叶起!
怪不得他第一次看到这孩子的档案时,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祁页和郑叶起,分明都是主神自己的投影!
在孤儿院里遭遇了欺压而设法逃出生天的孩子,最后被警察送去了福利医院……却不想只是进到了另一个狼窟之中。
最后,孩子被改造成了半人半鬼的“人类机器”,成了狂热恐怖分子的牺牲品。
被人类毒害的天才,最后亲自放了毒来报复社会,让人间变成了地狱。
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是他,落在疯子手里被凌虐的也是他;制作出全球性丧尸病毒的是他,开发出逃生系统的也是他……这些,全部都是主神亲身经历的投影!
他们所目睹的现实——正是这场游戏真正的结局啊。
真是讽刺至极。
现在回想起来……当初经历孤儿院那个场景时,游戏玩到了最后,阮苏确实有一种还没结束的感觉。那样聪明的小主角,最后被警察带走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
没想到……
阮苏不禁背后生冷。
这么一想,他们经历过的那么多游戏场景里……还有哪些藏着主神的影子?
恐怕,每个场景里都多多少少地受到了主神的价值观干涉吧。毕竟,这是他创作出来的世界。
可是……
阮苏沉思了一会,试探地问道,“阮月……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是一个他始终很困惑的疑题,阮月和主神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他本以为阮月是受了主神的要挟,是被绑架的弱势方——可从现在这个状况来看,他们之间不似威胁和被威胁,反倒更像是……相互制衡。
因为相互制衡,主神才会向她妥协,同意她提出将阮苏也带进游戏之中的要求,还让渡给她游戏的部分权限……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似乎都说得通了。
但是,阮月那时只不过是一个病弱体虚的孩子,她又掌握着什么条件,足以和主神来相互制衡?
阮苏正思索着,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滞。
这时,阮月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考。
[哥哥,母亲的戒指……你还收着吗?]
“嗯,”阮苏点了点头,“我一直随身带着。”
[那么,答应我一个请求吧]
“什么?”
[等你最后从这里逃了出去,请把这个戒指交给江柯凡……]
阮月顿了顿,气息变得越来越轻。
[就当是我送给他的道歉礼物]
阮苏眼眶一热,这个宝石戒指是他们家中最珍贵的遗物,是祖母传给母亲、母亲最后传给妹妹的嫁妆……阮月不可能不知道它的含义。
她这是在祝福他们。
“嗯,那个臭小子一定会很开心的。”阮苏破涕为笑,“等我们一起去见他,你再亲自交到他手里……好吗?”
阮月没有回应。
阮苏脸色一白:“阮月?”
“阮月,你还在吗?”
脑海中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柯仔终于可以上线了,想他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