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阳护士端着晚餐进来了,看见阮苏兀自坐在床上:“咦,陈先生,怎么一头大汗呀?”
阮苏没吭声,小阳护士就帮他把餐板摇了下来,“这是今天的晚餐哦。”
说着,阮苏突然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小阳护士吓得一个激灵,阮苏就问:“今天上午的那个孩子……她是患了什么病?”
小阳护士磕磕绊绊地回答说:“是、是哮喘……之前好像还挺严重的,不过我看她这段时间状态还不错,已经很少犯病了,应该是调养得挺好的吧。”
阮苏皱了皱眉,松开了护士的手。
小阳护士还很困惑:“怎么了吗?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今天我看见13床的一个小女孩被送去急救了,”阮苏顿了顿,“她们好像是朋友。”
“啊……你是说薇薇么?”小阳护士惋惜地叹了口气,“是啊,两个小孩关系挺好的。她被送去抢救以后……状况好像不大理想,据说还没有度过危险期。绵绵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阮苏又问:“也是哮喘?”
小阳护士摇了摇头:“是很严重的肺病,有时候连呼吸都会困难。前几天刚好转了一些,还以为是个好兆头呢,结果……唉。可惜了。多么聪明的一个好孩子呀。”
阮苏又想起了小薇对绵绵说过的那些故事,她会不会其实是个爱幻想的猎奇少女?
“她是个怎么样的人?”
“薇薇啊……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小阳护士感叹地回忆道,“我对她的印象其实挺深刻的,她是我见过少数很早熟的那种孩子。”
“她真的很聪明,虽然只有十几岁,可是我和她相处时,有时竟然反而会觉得自己被她照顾了……”
小阳护士感动地说,“刚来这里时,我打针的技术还很蹩脚,有一次刺歪了好多回,把她的手掌都打肿了。我吓得不得了,一般的小朋友这时候都要开始哭闹了。可是她没有,她还笑着反过来安慰我‘没关系,是我手上的肉太厚了,不怪你’。啊,她竟然在为我换位思考,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
阮苏听到这里,大概就明白了。
如果小薇是护士口中这般早熟的孩子,那就更不会编出那些吓人的故事来故意吓唬绵绵才对。
除非……她是想警告她。
“唉,”小阳护士颇为心疼,“住在这里的孩子们都多多少少地生了病,而且还没有家人在身边,孤苦伶仃,太可怜了。”
阮苏喝了一口白开水,又想起什么似的,抬眼问道:“今天我去了五楼……发现好像很多病房都闲置了。那个男孩当时是不是也住在五楼?”
小阳护士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阮苏指的是一年前因为医疗事故而去世的那个小孩。
“确实是的……”
小阳护士有些恍惚,“你这么一说,五楼好像确实从那开始就慢慢地搁置下来了,不过大家也都没有提出异议,给新病人安排病房的时候,好像默认了优先其他病房一样。”
“在医院分配病房怎么还会刻意避开某一层楼?”
“按道理确实不应该这样,可是……”护士摇了摇头,“唉,那件事在当时确实挺轰动的,舆论对我们很不好,都说如果换在一家负责任的私立医院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从那以后,连病人们好像也很是忌讳。”
阮苏沉默了一会,又问:“那手术室呢?”
“啊?什么?”
“当时给他做手术的地方……是哪里?”
“这个啊。”小阳护士脸色一变,表情转而有些古怪起来,“当时……医院刚巧建了一栋新楼,给他做手术的地方就在那里。”
阮苏认真听着。
“但是……后来出了那事以后,医院就把那间手术室给封了起来,整栋楼也改了。”小阳护士收拾完了碗筷,顿了顿,“改建成了……太平间。”
护士离开后,阮苏却百思不得其解,晚上睡觉时也翻来覆去地失了眠。他现在几乎确定了这个事故一定存在问题。把手术室和住过的病房都隔离起来,这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加上孩子们的反应,想不怀疑都难。
难道说,小男孩的死还有其他的原因?
可是那件事距今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就算想调查,他到底该从哪里入手?
如果能拿到当时的病历记录和新闻也许就会明朗许多吧。假如真相真的被掩盖了,那么谎言就不可能是天衣无缝的。
病历应该都储存在了医院的数据库里,而新闻上网一查也很容易就找到。
也就是说……他得想办法弄来一台医院的电脑。
一边盘算着计策,阮苏一边想到了阮月。
如果她可以随时随地联系上自己、还恰到时机地几番给了提示,是不是也就说明,阮月正在某处同步观察着他?
“阮月,你还在吗?”
阮苏试探地问了一句,不出所料,果然没有得到回复。
他思考了一会,随后换了一个方式。
“……阮月,你在生江柯凡的气吗?”
[我没有!]
真的出来了。
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阮月对她自己的事讳莫如深,却似乎对关江柯凡的话题很是敏感。为了能争取得到更多信息,阮苏没有放过这个机会,继续耐心地引导她:“因为江柯凡让我受过伤?还是因为对他的第一印象很差,所以不喜欢他?或者……因为他和龙原的关系特殊?”
他从未见过阮月对其他任何一个人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敌意,说她对江柯凡一点意见也没有阮苏自己也不相信。可他想不通的是,江柯凡到底哪一点给阮月带来了威胁感?
但阮月好像很抗拒回答这个问题。
[我说了我没有!]
[你闭嘴!我没有!]
[不要再说话了!]
阮月的反应越是过激,阮苏就越是知道自己的方向是对的。
但为了安抚她的情绪,阮苏还是放弃了深入追问下去,转而安慰她,“好,我不说了。对不起。”
见对面没有声音了,阮苏接着低声道:“我只是想说……江柯凡不会伤害你的,因为他不是我们的敌人……”
结果,阮月再也没有了回音。
没想到这种方法也行不通,阮月始终拒绝和他交谈,让阮苏心里的无力感越来越深。
如果不是在现在这个被动的僵局下,如果换了一个情景,如果他能向阮月郑重而温和地介绍江柯凡这个人……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阮苏再次伸手支起了拐杖,转而向护士站走去。
午夜十二点刚过半个钟头,护士站只留下了一个护士在守班,住院楼寂静得能听见走廊上的风声。
护士站共有两台电脑,空调时不时地吹着暖风。小阳护士正一边守着班,一边填写着一天的病历。她困意有些来了,伏在桌上昏昏欲睡。连阮苏从护士站门口经过都没有察觉。
阮苏径直走到了开水房,伸手拿起水箱上的一次性纸杯扔在水槽里,然后把水龙头拧开,直到水槽表面堆积了一层发着烫的热水。最后直接拧下龙头,关掉水闸。
等他再回到护士站时,特意把脚步声踩得很响,小阳护士一下就惊醒了。
“咦,陈先生,怎么了吗?”
阮苏喘着气,伸出湿漉漉的手指了指热水房:“刚才我想去接杯热水……水龙头突然掉下来了,水洒了一地……”
“天啊!”小阳护士登时吓得站了起来,“陈先生,你没被烫伤吧?!”
“因为及时跳闸了,我还好,只是衣服被溅到了一点。”阮苏摇摇头表示没事,“但你还是先快去检查一下吧,要是烫伤别人就不好了。”
“好好,我马上就去!”说着,小阳护士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底下拿起一个小型的热水瓶,“唔……对了,陈先生,如果你想喝热水的话,就先从我暖壶里倒一点吧!”
阮苏怔了一下:“嗯……好。谢谢。”
小阳护士放下暖壶后就连忙小跑去了热水房。阮苏瞄准间隙走进了护士站,又顺手把门给锁上了。
离她收拾好估摸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得抓紧机会。
阮苏来到了电脑前,按照以往的程序摸索起来。那是台老式的计算机,无论是防火墙的技术还是数据库的设置都是几十年前的水平,以阮苏的经验应付这些还算是绰绰有余。
他挨个排查着病患的住院记录,刚调出了一年前的病历数据,窗口突然弹出来了一个照片,不出意外的话,正是事件主角的那个小男孩。
是张寸照,白净的脸,发尾带着些卷,天真无邪的表情,看上去很惹人喜爱。
不知怎么,阮苏总感觉那张脸有着说不上来的熟悉。
明明五官都是陌生的,可整体却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说不上来的味道。
一看名字,原来小男孩叫做“祁页”。
他正继续检索着,护士站的门忽然响了起来。原来是小阳护士打扫完水房以后匆匆赶回来了,见到阮苏正在碰他们的电脑,吓得花容失色,现在正慌张地鼓捣门把手想进来阻止他。
可那大门被阮苏从里反锁了起来,她刚才走得急一时没带钥匙,现在简直委屈得没处说。
阮苏察觉到了小阳护士的动静,只是回过头来,伸手放在唇边,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小阳护士脸一红,愣了几秒,又去慌张地拍门。可这一回,阮苏没再回应她,而是继续查起了线索。
再到敏感的信息版块就需要输入工号了。阮苏犹豫了一下,接着发现办公桌上正随意地放着小阳护士的工作牌。
阮苏照着工作牌的提示输入了工号,系统很快对他开放了。
接着,阮苏便看到了关于祁页的所有病史记录。
5月29日,病人入院,进行全身体检。
6月1日,肠道内明显疼痛,伴有呕吐、眩晕、乏力等临床表现,根据肠镜结果试用药理治疗。
6月30日,三例药物停用。
7月21日,症状减轻。
……
8月3日,进行肠道内肿瘤切除术。
看到这个病历记录后,阮苏注意到,按照记录的表格来说——小男孩的病应该早在6月就有所好转了才对。
况且,病因那一栏直到7月都只记录着“消化系统不良”,也就是普通的肠胃疾病。怎么会在8月就陡转急下,突然严重到需要做肿瘤切除手术了?
阮苏暂时退出了数据库,连上网络,搜寻了一下一年前左右的新闻。
“男孩的命运牵动着人们的心,也引起了当地媒体的注意,多家报社亲自派人采访,占据各大新闻版面!”
“手术紧张地筹备着,慈善医院距今为止现已向社会公开筹集善款共300万元!”
300万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小数字啊。
仅凭小男孩一个人就给医院带来了300万的收入……
看到这里,阮苏突然产生了一个惊悚的猜想——会不会是医院故意伪造出了小男孩的病情,好以此博取社会各界的同情,来非法筹集善款?
这个逻辑他一时竟然找不到反驳的点。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披着慈善外皮的福利医院——就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岁月静好了。
阮苏心一沉,正想继续搜集更多证据的时候,护士站的门一下被人打开了——
小阳护士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一脸震惊地望着他:“陈先生,你在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