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阮月

“嘿……”有人小心地问,“猫不是只能活十几年么?”

“哪有这么大只的家养猫,一尾巴都能拍死我了好么!”

“我猜,小咪也好,梨花也好,大概很早就随着老爷子一起离世了吧。只是它们大概也难以释怀人间,才会化作幽灵来守着这老宅。”兰怜夏回过头来,低语着,“或者说……守着它们的家人。”

兰怜夏又转过身去,打开了窗。老猫从窗外探进了半个脑袋,眼眶还有些湿润。兰怜夏心疼地抚摸了两下它的头,“对不起,打扰到你们了。”

说着,就扭头对其他的队友说:“快把那些东西都重新收好吧!这封信,还有日记本……”

队友们连忙手忙脚乱地收拾了一番,把大衣柜重新整理好,书信也物归原位。老猫这时才停止了嘶叫,安静地伏在窗边。那一瞬间,众人竟从它的眼神里读出了千万种缱绻的情绪。

最后,老猫重新扭过头,扬起尾巴,再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没想到,两个儿子都靠不住,”彭鸣叹了口气,“最后还比不过小猫小狗的深情……”

有的队友还不明状况,“可是这……医院?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老头生病了吗?”

“怎么看信上的意思,老爷子都病成这样了,他两个儿子还不来家里看看他?”

“他这两个儿子一定互相推脱,都说忙,其实心里都不大情愿照顾他——照顾这样一个住在偏远老家、身患癌症、性格又孤僻的倔老头。”有人愤愤道,“不然老爷子怎么会到了临走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

“确实是这样。那大儿子也只会远程关心,嘴上说的天花乱坠,实际上行动没几个。小儿子也更是指望不上……唉。”

“老头最后,连让两个儿子过年回家都不敢奢求了。”

“真是薄情啊!”

“他这半辈子过得太孤单了,”彭鸣喃喃着,“不知道他会不会不甘心?”

阮苏一皱眉:“你是指,他还有遗愿没有完成?”

彭鸣没说话,众人对视着,气氛一时陷入了僵持。

这时,兰怜夏主动打破了沉默:“那个……现在剧情有了进展,我去把其他人也一起叫上来吧。”

看她一个人,彭鸣本来不太放心地想跟上去,却忽然看见阮苏肩膀旁的衣领口突然渗出了血丝。

“咦?阮苏,你……”

话还没说完,那血丝逐渐染成了一大片血渍。阮苏也察觉到了疼痛,皱着眉摸上肩,忽而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彭鸣立马警觉地过去帮他解开衣扣,却发现他单薄的衣衫下早已血迹斑斑。那脖子连到肩膀的一道伤口分外狰狞,好不容易长愈合,却又再次被撕扯了开来,汩汩地往外渗着血。

“这是上局游戏的……”彭鸣看得一个触目惊心,“你伤口一直都没好吗?”

阮苏这才回想了起来,大概是之前江柯凡情急之下挠了他一道,把好不容易好转的伤口又给扯开了。而那之后阮苏神经也一直紧张着,没注意到肩膀口的疼痛。

现在好不容易放松了几分,疼痛感就回了笼。

“没事……”阮苏咬着牙把衣扣重新扣上了,“不影响。”

“你还是别硬撑了,伤到神经就不好了。”

从上一局游戏开始,阮苏就一直充当队伍的主力军,又费神又费力的。彭鸣叹了口气,四下张望着,“这儿也没药……”

周围的人急忙去找来了干净的布条,“还是先包扎起来,止止血吧。”

彭鸣一边帮他包扎伤口,一边小心地问:“你手还能动吗?肩膀会不会疼?”

阮苏试着挪了一下,会有刺痛感,但尚且不影响活动。

“只是出了点血,没事。”

把肩膀包好后,彭鸣起了身,顾虑地望着他:“要不,你现在先去躺着休息一会吧。”

这种情况下,阮苏怎么可能踏实入眠。可彭鸣就像看出了他的心事似的,打断道,“不一定要睡着,你……闭目养神也成。”

阮苏没说话,彭鸣就硬是拉着他到床边坐下:“从刚才起,我们大家都多多少少小睡过了,就你和柯仔24小时无休。趁现在暂时没什么事,你先自己躺会儿,就当恢复体力了。”

现在不休息,之后的游戏进度似乎会更困难。找不到合适的拒绝理由,阮苏只好顺从地在床上躺了下来。

“你先好好养会儿神,等休息够了,我就在客厅,叫一声就好。”

彭鸣跟他打过招呼后,就带着其他几个队友一块离开了,临走时还轻轻带上了主卧的门。

人一走,空气就寂静了下来。

阮苏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怎样也没有困意。他想着心事,想着小时候的回忆,想着和主神斗智斗勇的这几年……最后不知不觉就又想到了江柯凡。

吸引力有时真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在独特而相吸的两种磁场下,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却被牵引在了一起……直到两条运行的轨道逐渐并拢,重叠成了双行道。

等等,双行道?

阮苏不禁失笑。

亲吻江柯凡的感觉还残存在唇边,一闭眼,仿佛还能看见江柯凡那如同小孩儿一样青涩而慌张的反应。

让阮苏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在他很小的时候,阮苏曾很爱欺负阮月。

他那时候个性很强,看不起阮月像个小哭包,一遇上事儿,总要抱着爸爸哭得梨花带雨。爸爸如果不在身边,她就要去抓哥哥的手。总之……一定要有个人在身边,她才会觉得安心。

尽管爸爸有时候会忙着工作而忘记她的生日;尽管哥哥很爱欺负她,总把她的糖果和玩具藏起来……

阮苏曾以为,软弱的阮月只是很需要一个陪伴,那个人是谁都可以。他甚至觉得,这个小哭包总有一天会被坏人牵走而尝到恶果。

直到阮苏想出了一个恶作剧,美其名曰“帮妹妹成长”。

那天阮苏雇来了一个身材高大、长相温和的男生,用谎话把阮月骗去了一栋废楼里。阮月看着废弃的无人建筑,心下已经有些害怕,颤抖地问:“哥哥他真的在这里等我吗?”

那陌生人只说:“嗯,害怕就抓住我的手吧。”

单纯的阮月却点点头,毫不怀疑地牵住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总算缓和了几分。

阮苏那时还笑出了声,心想真是个傻瓜。

再然后,陌生人把小女孩带去了偏僻的角落……就像俗套的剧本一样,坏人变了脸,狠抓住小女孩的手,威胁她说要把她卖到永远也见不到爸爸妈妈的地方去。

果不其然,小阮月害怕极了,哭得昏天黑地,“我要找爸爸……爸爸!”

这时候才意识到不对劲,已经太晚了!阮苏按兵不动,心想就让她哭吧,等到真的被别人抓走了,才能有个深刻的教训。

坏人在身后追,阮月一边哭着一边跌跌撞撞地跑。忽然脚崴了,疼得被石头绊倒。阮月用指甲抠着地面想爬下楼梯,那凄厉的哭声几乎要把天空都撕裂。

那男生看小女孩吓成这样,忽然动作有些犹豫了。就在这一秒,阮月猛地抓起手边的石头,泪眼模糊地就朝他扔了过去!

没想到小孩还会反击,男生闪躲不及,脑袋被砸了个正着……阮月哆嗦着大喊:“你骗我,我哥哥不会放过你的!”

男生伸手摸了摸被打中的地方,一行血缓缓地流了下来。他后退一步,面上顿时失了血色。小阮月更是吓得脸色发白,拐着脚往后爬。

“别……别过来……不要碰我……”

她从没见过血流如注的画面,差点害怕得直接晕厥过去。可她又固执地咬住嘴唇强打精神,手里紧攥着一块石头。

她流着泪无助地呐喊,“哥哥……”

“哥哥……你在哪儿……”

“爸爸……妈妈……”

“你们在哪儿……”

阮苏在最后的时分冲了上去——阮月的嘴唇已被咬破,手指血肉模糊,脚踝更是肿到无法走路。她在阮苏怀里哭得肝肠寸断,最后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第二天,阮苏向阮月坦白了一切。

那时候,阮月的脸上也是那样一副慌张失措的表情。阮苏内疚地低下了头去,负罪感几乎将他吞没。

那一刻,他就在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做这样愚蠢的恶作剧——让他身边的人露出如此受伤的表情。

一周过去,阮月主动找上了他。

很深的夜,她穿着小兔睡衣,小心地钻进了哥哥的被窝。阮苏睡意朦胧之中,隐约地感觉到有只热乎乎的手钻进了自己的手掌心。

然后,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地说:

“哥哥,我已经不生气了。”

“只是……爸爸妈妈不在,我找不到你,会很害怕……”

那时候,阮苏忽然意识到,也许阮月并不是个只会哭鼻子的胆小鬼。

她只是……比自己想象的还更需要家人。

那天晚上,兄妹俩都睡得很香甜。醒来时,两只温暖的手交叠在一起,互相陪伴,又互相取暖。阮苏闭上眼,默默地想着,他要一辈子这么保护妹妹。

回忆一旦扯开一个口子,便会像泄洪一样涌出来。阮苏不知不觉地睡深了,坠入了一个浅浅的梦里。

梦里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梳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

那女孩十岁左右,穿着印了小兔子的可爱睡衣。她抬起眼来看着阮苏,脸上的神情天真无邪。

阮苏的表情也变温和了几分,刚想靠近去和她搭话,那小女孩忽然毫无征兆地变了脸色。

“这是你欠我的!”

小女孩眸底一闪而过几分戾色,阮苏脸色一白,“你是谁?我不欠你任何……”

“你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阮苏讶然失语,刚想退后,地板突然震动起来——他踉跄一下,口袋中的戒指突然掉了出来。

那枚祖母绿的宝石戒指,安静地躺在地上,正闪着柔光。

阮苏错愕地抬起眼,对上面前小女孩的眼神。她俨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愤懑和哀怨。

大地依旧在震动,阮苏咬紧了牙关伸手去捡戒指——就差那么一厘米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阵天旋地转……

等他从梦中惊醒,已是一身冷汗。

脑中仍有些后怕,阮苏捂着被汗浸透的额头,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做了个这样的梦。

等等……做梦?

阮苏睁大了眼睛。

他现在还在游戏之中,怎么可能会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