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二更】第48章·小华

谢宏德直勾勾地瞪着楚离原,“当然!”

楚离原又问他:“那阿珍和小梅,你认识吗?”

谢宏德愣了愣,眼神下意识地往南叔那里一晃,随即又堆起怒容,还搀着几分迷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警告你们,我的耐性有限,别再跟我东拉西扯夹缠不清!”

看他表情,听他语气,感觉还挺真。但是,那个心虚狡猾的眼神绝对骗不了人。

楚离原眯着眼睛,在谢宏德脸上转来转去,左寻右思,心道这老鳖孙还真是宁折不弯、奇葩透顶,一面怕反噬怕得要死,一面又能咬牙忍下各种摧毁San值的恐怖仪式;一面恨不得立刻把那两尊祖宗打得魂飞魄散,一面又遮遮掩掩不愿全盘吐露所知。

不过……这样也挺好。

像鬣狗一样撕开这栋洋馆童话般的外表,掏出里面血淋淋的恶臭内脏,扔在光天化日之下发酵腐烂,才更有意思。

*****

“滴答”,指针于十二点重合。

洋馆里的吊钟响了,清越的钟声飘出窗外,回荡在这方被重重冷杉树包围的人偶王国,仿佛在宣告诡谲梦幻的异境已于此刻正式开启。

两个法师化了隐身符,悄无声息地穿行在楼层之间,沿着盘旋的楼梯拾阶而上。

大大小小的人偶在壁灯昏沉温暖的光线里,沉淀出浑浊而又模糊的轮廓。本来,他们只觉这些东西过分华丽又颇为诡异,可经昨夜一事,心中却不免堵得慌。

终于,南塔楼到了。殷槐和楚离原甫一登临,便有凉风席面,重云密布的夜空之下,是一片极其宽阔的砖石平台。

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不,侧耳凝听,并不是全然悄无声息的。

在平台中央的一扇金属活板门之下,正隐约传出丝丝缕缕的异声。

楚离原蹲下身,打开手机手电,雪亮的灯光一瞬亮起,将门上镌刻的图案照得格外清晰——

尖尖的土堆上插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挂着一颗戴王冠的野猪头。周围一群苍蝇飞舞,像信徒膜拜,又像等待开席的食客。

“这扇门下面,很可能就藏着谢宏德黑暗的秘密,却连把锁都不配,谁都可以进去。”楚离原看向殷槐,“跟蒋琬说的话对上了呢。”

殷槐淡淡道:“不管我们去不去,秘密依旧是秘密。”

楚离原笑,“对。”

他们一人一边,用力掀开沉重的活板门,铰链发出让人牙根发酸的吱嘎吱嘎声。

然后,宛如RPG游戏中通往地下宫殿的入口,一条狭窄而阴暗的阶梯陡然展现在眼前,朝下俯瞰望不到尽头,唯有一团模糊而浓重黑暗拓印在视界之中。

适才听到的异声更大了,像沼泽里的毒气,咕嘟咕嘟地从深处翻涌上来。

刺耳的,尖锐的,持续不断的,绝对不是人可以发出的极限痛苦的呻\\\\吟。

只是听着,就觉得浑身上下都跟着痛了起来,仿佛有无数枚细如牛毛的针,钻进毛孔里拼命捣/弄个不停。

本来,两个法师虽知这底下凶险之极,却也淡定从容得很。现在,听到这扎耳扎心连灵魂都扎得嗖嗖透风的异声,倒稍微有些惴惴不安了。

究竟是多大的痛苦,才能催生出这样的悲鸣?

脚下略作迟疑,殷槐和楚离原一前一后,向深渊之底走去。

他们越往下沉,那异声越是清晰鲜明。每迈一格台阶,就像全身被削尖的木桩子贯穿,从脚底幻痛到头顶心。

终于。

当视线穿过横亘在长阶尽头的巨大栅格铁门,殷槐和楚离原的瞳孔均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

昏黄的灯光,在他们的虹膜上烧成落日余晖的火,倒映着一幅难以描述的地狱场景——

一团,或者说一堆,不知道该被称为什么的东西,正在地上一起一伏地蠕动收缩着。每一下,都会一环一环地隆起肥厚的褶皱,像拉手风琴一般,传出一种奇妙的黏腻声响。

黑色的,大概是毛发,湿淋淋地黏在躯体上,本该生有五官的巨大脑袋,只在相应位置长着浅浅凹痕。

除了嘴。

嘴的地方,是一个腥臭的血洞,合不上,闭不拢,只能无休无止地悲泣着,哀嚎着,呼唤着永不会到来的救赎。

它或许曾经是人,可现在,却沦为了远比牲畜、死尸、恶鬼更加不堪的东西。

它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却失去了人的形态,人的五感,人的意识,人的语言,属于人的有尊严的一切,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只能在这深渊之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煎熬下去。

楚离原移开眼睛不愿再看:“那东西绝对不是天生的怪胎,看身躯大小,倒像是把一个成年人搓橡皮泥似瞎揉一气后造出来的畸形物。可是奇怪呀,谢宏德把它关在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且看着也没攻击性,究竟有何危险之处……”

说到这儿,楚离原顿了顿,看向殷槐的神色有些动摇。

“……若问洋馆里最危险的,第一时间会想到的便是那两具母女人偶。”

“但本质上,与其说母女人偶可怕,倒不如说真正恐怖的是反噬诅咒。”

“你昨晚被阿珍携带的反噬诅咒侵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辐散到别的人偶身上,但毫无疑问,反噬是绝对存在,并且已经开始。”

“可谢宏德,一星半点都没受到啊。”

“这样一来,不就剩下两种可能。”

“谢宏德不是真正的养鬼者。”

“谢宏德把养鬼的反噬,转嫁给了别人。”

森冷的栅格铁门后,肉虫般的怪物正大张着血洞,持续尖声惨叫着。它开始变得越来越肿胀,绷得极薄的皮肤下,甚至能窥见无数汩汩流动的漆黑经脉。

它躯体里的东西,似乎就快要爆裂而出了。

就在这时,长阶尽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

抬头一望,是谢宏德和南叔!

只见他们正拖着个巨大的布口袋,一步步艰难地往下走着。

“我他妈的草!”谢宏德抹了把汗,重重啐了一口,“也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南叔回道:“上个月也是这些。”

“废话!可你他妈不知道那俩臭逼娘们儿的反噬越来越强啊,我真不知道小华还能撑多久。”谢宏德不干不净地咒骂着,又道,“你过两天想办法再多搞几个回来。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了这么些,结果还是不够用。”

南叔“嗯”了一声。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做爷老子的又怎么会舍得呢?”谢宏德深深叹了口气,“如果当年蒋琬肚子里的种没掉就好了,老谢家也不至于断了香火,想想就心痛……”

“哎,”谢宏德忽然提高嗓音,“你说,小华现在这个样子,还能传宗接代吗?”

南叔沉默不语。

谢宏德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异想天开,咕哝了句脏话也不做声了。

殷槐和楚离原两个人紧贴墙壁,等他们慢慢走下来,又趁南叔开门的时候,紧随他们一起进了内室。

“小华!”谢宏德扑到那个东西的身边,刚想伸手抱它,却被南叔一把拉住。

南叔摇了摇头,“不能靠太近,会被反噬伤害。”

“噢……”谢宏德这才猛回过神,赶紧缩到南叔身后,又伸出个脑袋,柔声细语地向“小华”道,“爸来看你啦,你高不高兴啊?”

……

两个法师目瞪口呆。

绝了。真他妈绝了。

那个可怜的怪物,竟然是谢宏德口中的儿子“小华”?!

此刻的他,全然不是先前那副儒雅随和司马脸,满满堆脸上的,尽是温柔可亲,还有深深的怜爱。

可小华似乎并不怎么亲它老爹。虽然没有耳朵,它还是感应到谢宏德的存在,从他一踏进这里,就凄厉地惨叫起来,浑身上下蠕动颤抖得更厉害了。

“噢,小华难受了是吧?”谢宏德温声宽慰着,向南叔一招手,南叔便迅速解开墙角布口袋的绳结,俯身把里面的东西一具一具抱了出来,呈圆形摆放在小华周围。

全部都是洋馆中随处可见的人偶。

金发的,褐发的,黑发的。

红裙子,黑裤子,花衫子。

白脸蛋,大眼睛,长睫毛。

它们乖巧可人地围坐在一起,漂漂亮亮,伶伶俐俐,众星拱月般将小华簇拥在中心,美与丑,似人与非人,鲜艳亮丽与苍白臃肿,构成了一幅诡异至极的神奇画面。

比任何大脑中可能上演的噩梦,都来得荒唐无稽。

“儿子,再忍忍,很快就舒服了。”谢宏德低声抚慰,眼角泛红,泪光闪烁。

小华尖声尖气地嘶叫了一声,脸上巨大的血洞一阵猛缩,忽然又啪地张开,周围一圈褶皱随之不断蠕动抽搐,惨叫声也越来越大——

变味儿了。

叫着叫着,变味儿了。

痛苦之中,慢慢地,快乐的味道如冰山浮出海洋,又渐渐扩大成至高无上的愉悦叹息。

“啊~~~”

猩红的血洞颤抖起来,一点一点地挤出一股黑红色的湿润雾气。说是雾气,其实也不太准确,那是稀薄的半透明胶质,一团团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膨胀,仿佛深海中硕/大/饱/满的水母缓缓游荡,闪烁出一片黏/腻的光。

“排泄”出这些东西,小华明显平静舒缓了许多,眼下趴在地上不动弹了,尖叫也转为低低的哼唧。

可那片怪雾却并未就此消散。它像一堆被暴风撕裂的云絮,自四面八方飘散开去,又缓缓地流进那些人偶的身体之中。

“啪嗒。”

一具人偶忽然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光洁无瑕的陶瓷上,裂纹正迅速交错蔓延,一阵清脆的碎裂之声后,竟噼里啪啦地彻底崩坏成一堆残片了。

要知道,制造人偶肌体的陶瓷可不比寻常器物,甚是坚固耐磨,就算用铁锤敲击,也不可能在瞬息之间毁坏成这幅惨状,更何况只是在地上轻轻一磕。那钻进去的怪雾,究竟藏着什么鬼名堂?

“唉,不中用。”

只听谢宏德寒着嗓子,从喉咙眼儿压出一口叹息,末了,他又缓缓道:“这个,不中用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