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刮骨的过程,浮生基本上都是闭着眼的,她不忍心去看,可她仍是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关二爷所受的痛苦。因为她一直紧紧握着关二爷的手,而他手心里的冷汗,一直没有干过。
听着利刃割破皮肉,以及刮剔骨头的声音,浮生只觉毛骨悚然,吓得双腿都软了。她原是依偎在关羽身侧,此时简直是瘫坐在了地上。她很心疼,可是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关二爷的手,给他力量。
偶尔睁开眼看到关二爷,他都是一脸笑意地看着她,示意无碍,但他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却出卖了他,她知道他有多疼,可是他怕她难过,愣是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手术结束的时候,浮生看到了那一盆子的血水,然后,然后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
秋水流波,落木萧萧而下。
浮生看一眼独斟独饮的华佗,缓步走入亭中,在他对面坐下。
“师傅,真的要走?”
华佗点头,关羽的毒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他也是时候离开,去往它处行医了。
浮生心头一酸,师徒一场,她却从未在他身边尽过孝。
“师傅你年纪大了,何必再到处漂泊?不如就在荆州城中住下,由浮生来照顾您?”
华佗抬眸看向远处,目光里闪烁着悠远的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下来。更何况,为师并不觉得辛苦,你无须为我担忧!”
浮生看到他目光里的坚定,情知劝也无用,心里便愈发伤感。
两个人望着一池秋水,皆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华佗蹙着眉头沉默一会儿,像是下了一番决心,突然转眸看向浮生,认真道:“关羽早晚命丧麦城,你难道从未想过让他带你离开,远离这乱世纷争?”
浮生愣住,半天才反应过来,不由睁大了双眸,惊诧不已,“师傅你——”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命丧麦城,尚未发生的事儿,师傅怎么会知道?难道他有鬼神之力,能预测未来不成?
不,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能预测未来。
“你,你——”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闯入浮生的脑海,她震惊的简直说不出话来。
华佗淡淡地看着她,轻轻点头,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浮生是穿越而来,因为他自己,也是穿越过来的。
他也不是华佗,真正的华佗早已病逝,他只是以他的身份活着,替他继续履行救死扶伤的责任。
浮生恍然大悟,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解释的通了。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他见她一身‘奇怪’的装扮,居然没有半分惊讶;怪不得他懂得外科手术的知识;怪不得他好像一直都是心事重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样子。
原来他跟她,竟是一样的!
不知他当初之所以收留她,除了大夫的天性,是否还有同病相怜的同情在里边儿!
浮生突然好想大哭一场,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她再不是孤单一人,她有了伙伴,有了一个真正了解她处境的人。
‘华佗’摸出帕子递给浮生,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浮生眼角挂着泪,一五一十地坦白道:“我想过,但我知道我永远不会说出来!”
关二爷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不会横加干预,让他迁就她。她尊重他的一切,她不想让他不快乐。
他啊,是注定要站在历史风头浪尖上的人,他在一日,她便陪他一日,能陪多久是多久。
什么天长地久,她叶浮生只在乎眼前。
‘华佗’明白了浮生的意思,不由嘴角一勾,轻轻的笑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似乎轻松了不少。
浮生简直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华佗’笑,她以为他这个人,是根本不会笑的!
华佗伸手拍一拍浮生的肩膀,道:“记住,永远不要奢望改变历史!”
浮生点点头,似懂非懂。
*
这日,是苏泠与赵云大喜的日子,赵府里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浮生一早便赶到刘备府上,陆君妍刚刚诞下一对双胞胎,身子虚弱,需要她帮忙调理。她打算先来帮陆君妍请了脉,再去跟关羽汇合,一同去赵府观礼。
房间内静悄悄的,陆君妍躺在床上,她看见浮生,只是冷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浮生扫视一圈,没有看见双胞胎的身影,想必是被奶娘抱去喂奶了。
浮生帮陆君妍检查身子,陆君妍机械似的配合着。浮生见她没什么大碍,便像往常那般告辞要走。
陆君妍冷眼看她离开,目光里带着刻骨的恨意,仍是一语未发。
忽听角门内响了一声,像是人的呻吟,很轻,浮生转过头,又确认一遍,的确有动静。
她下意识往角门处移去,忽觉脖颈上一凉。
浮生震惊地回眸,见陆君妍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正站在她身旁,手里拿着匕首,横在了她的脖颈间。
“你!”浮生盯着她,又惊又怒。
陆君妍嘴角露出狰狞的笑意,“怪就怪你多管闲事!”说着,举刀便刺,浮生往旁边一躲,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胳膊却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陆君妍见一刀没有刺中,脸色更加狰狞,她低吼一声,又拿着匕首冲将上来。
“哐当”一声脆响,惊动了房中两人。陆君妍与浮生齐齐转眸,却见陆蟠惊慌失措地出现在门口,脚下是泼洒了一地的补汤。
陆蟠看一眼浮生,又看一眼陆君妍手中的匕首,显然难以接受。
“阿妹,你这是在做什么!”
陆君妍冷哼,什么也没说,转回头举刀又要往浮生身上刺,浮生见眼前寒光一闪,慌忙抬臂去挡。
‘噗哧’一声,是利刃没入肉体的声音。
陆君妍一把丢开匕首,脸色苍白,连连后退几步,跌落在地上。
陆蟠脸色痛苦的扭曲起来,他捂住淙淙流血的胸口,看着陆君妍,咳道:“阿妹,你这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陆君妍死灰般的双眸转了转,她低下头,看一看沾着血的双手,突然哀嚎一声,发狂般哈哈大笑起来。
浮生从震惊中缓过神儿,忙接住陆蟠缓缓倒下的身子。她伸出一只手,想帮他按住伤口,可是那么多的血,根本控制不住。
浮生无助地抱着陆蟠,手忙脚乱地去捂他的伤口。血腥味儿蔓延开来,浮生感受着温热的鲜血从她指缝间淙淙流出,简直快要崩溃了。她满脸是泪,下意识地一遍遍轻语,“胖子,不要死,不要死——”
陆蟠渐渐没了气力,说话也虚弱起来,浮生很努力地听着,才听到他说:“阿妹不懂事,师傅,师傅要原谅她——”
浮生握紧他的手,连连点头。相识以来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浮生万分愧疚,她一向对他那么苛刻,她应该对他更好一点儿的。
泪水更加汹涌,浮生的双眸模糊得几乎看不清陆蟠的脸。
“胖子,你不要死,你不是要成为一代名医吗?没实现之前,你怎么可以死?”
陆蟠闻言,目光亮了亮,脑袋却还是缓缓耷拉了下去。
刘备等人闻讯赶来,打开角门,救出了被绑在里边儿的苏泠。
一双大手揽住浮生的肩膀,想要带她起身,浮生抱着陆蟠的身子,只是不肯松手。
“不要怕,是我!”
熟悉且温柔的嗓音,还带着那么一丝丝心疼。
浮生转过头,看见了关羽。
“云长!”
浮生一把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
一年后。
关羽处理完公务回府,听到浮生晕倒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浮生虚弱地躺在床上,见他进来,不由冲他微微一笑。
他凑上来,握住她的手,急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病了?严不严重?怎么还晕倒了?”
浮生微微一笑,轻嗔道:“你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让我回答你哪一个?”
关羽蹙起眉,严肃道:“到底怎么回事?”他都急死了,怎么她却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这丫头,太不拿自个儿的身子当回事儿了!
浮生瞥他一眼,笑道:“你着急什么?我晕倒,不是因为生病!”
关羽急道:“那是什么?”
浮生抿起嘴角,但笑不语,直到关羽急的眼都红了,才不忍再逗他。她看着他,目光温柔,道:“云长,你说,如果我们有了孩子——”
关羽一愣,转而哗啦起身,望着浮生,眼中带着惊喜之色,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浮生见他痴痴的样子,只觉好笑。
“你——”关羽轻声开口,怕声音大了会伤到浮生似的。
浮生轻笑着点点头。
关羽眼中尽是狂喜之色,他突然上前,一把揽过浮生,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
秋风萧瑟,卷起一地落叶。
关羽揽着浮生从庙里出来,他们今日到庙中为腹中孩子祈福,浮生挺着浑圆的肚子,走起路来颇有些吃力。
关羽在旁小心翼翼地护着。
前方传来沙沙的响声,两个人抬眸去瞧。
只见不远处一个年轻的女尼,正手执笤帚,默默清扫落叶。她穿着宽大的袍子,愈发显得身子清瘦的厉害。
两人在她身旁停下,她却宛若没有看到一般,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浮生静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孙夫人待两个孩子很好,就像待自己的孩子一般,你大可以放心!”
刘备新娶了孙权之妹,这新夫人不但年轻貌美,心底也十分善良,她将刘备的三个孩子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实在令人欣慰。
那女尼身形滞了滞,仍是没有说话,继续轻轻挥动着手里的扫帚。
浮生看着她,又道:“陆蟠就葬在城西十里坡上,你若有心,可以前去祭扫。”
落叶已经清扫干净,女尼收起扫帚,朝两人合十做礼,然后转身向远处而去。
浮生看着她走远,不由轻叹一声,收回目光。
秋风乍起,平添几分凉意。
关羽解下披风,为浮生披上,然后揽起她的腰,相互依偎着往山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