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汝南城,心情一下子便开朗起来,在城中圈了这几日,每天对着深受病痛折磨的百姓,心情便像是罩了一片乌云,总也驱散不开,今日出得城来,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前面便是伏牛山了。”
浮生在马车中闭目养神,忽听外面赵云说了一句,忙掀开窗帘往外一瞧,果见地平线上,赫然出现了一排起伏连绵的山脉。山势都很高,山顶积雪皑皑,往下是厚厚的松林,空旷处则裸露着一些奇形怪状的大石。
赵云有些疑惑,催马凑到车窗外,向浮生请教道:“叶姑娘,这隆冬时节,真的能找到草药?”赵云对汝南地形较为熟悉,便自动请缨,帮浮生带路,另带了数名甲兵从旁护卫。
浮生看一眼赵云,笑道:“这个时节,普通的草药,确实找不到,可是我要的这种,还必须得冬天才有!”
看浮生神神秘秘,赵云摇头轻笑,这个叶姑娘,总是有那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可是见识了不少,并且还学会了一点儿,就是她如果不说,就千万不要问,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不一会儿,到了山脚下,马车进不得山里,众人便弃了车马,留两个人看守,其余人一起徒步往山中走去。
浮生背着个竹篓走在最前边,一手提着把锄头,一手拄着一根随手拾来的树枝。
上山的路不好走,不一会儿,浮生已累的气喘吁吁。她单手扶着腰,偷偷扫一眼其他人,见大家皆气息沉稳,神色轻松,不由羡慕不已。虽然双腿沉重的快要抬不起来,但她心中要强,偏不甘示弱,依然咬牙继续坚持着。
以前跟着祖师爷进山采药的时候,好像也没这么艰难啊?那时候每天翻两三个山头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如今才走了一个时辰,就累的像是丢了半条命,看来最近的日子过的□□逸了。
心里默默念叨着,脚上却是一步不敢停。不知又爬了多远的山路,直累的头昏眼花,双腿发软。
浮生抬袖擦一把额上的细汗,痛苦地继续拖动双腿向前,突然右脚在石头上绊了一下,于是一个趔趄,她整个人便直直向泥土地上栽去。
“叶姑娘!”
随行的几人大惊,慌忙凑过来,赵云伸手将浮生扶起,见她满脸满嘴,或粘或塞着一些泥土枯叶,狼狈至极,不由咬牙憋着,想笑又不敢笑。
浮生皱着眉,‘呸’‘呸’几声吐出嘴里的泥土,侧眸狠狠剜一眼赵云,道:“将军想笑便笑,别再憋出病来!”
“噗哧!”赵云愣是没忍住,旁边几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浮生一把甩开赵云的手,咬牙忍着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可惜低估了自己的力气,结果人没站稳,反倒腿上一麻,整个人‘妈呀’一声,仰面向后倒去,结结实实摔了个四仰八叉!
“叶姑娘!”赵云惊呼一声,忙向前蹲下身,托浮生坐起,见她呲牙咧嘴,疼得眉毛鼻子挤成一团,喜感十足,僵在脸上的笑容不由又活跃起来。
“将军笑够了没?”浮生咧咧嘴,瞪他一眼,“若是笑够了,就麻烦扶我起来!”
赵云忙忍住笑,扶她在一旁的大石上坐下。
浮生咬牙揉捏着酸痛的双腿,怒目扫一眼众人,道:“行了,有那么好笑吗?”笑便笑了,却何必笑得这般‘撕心裂肺’!
赵云见浮生一脸不悦,忙附和道:“就是,都别再笑了!”
话音刚落,赵云自个儿却又‘噗哧’笑弯了腰,余人见了,也痛快地笑将起来。
浮生见他们笑得开心,干脆别过头,不去理会,爱笑便笑,反正也长不到她身上。
这群没风度,没内涵,没高风亮节的傻大个儿!
赵云极力忍住笑,他们这些人,平常粗枝大叶惯了,根本没留意到浮生的异样。方才见她跌倒,才知她已累极,除了忍不住的觉得好笑外,心底又生出一丝愧疚,忙道:“不如姑娘且在此休息,只需告诉我们那草药是何模样,我们替你采来便是。”
浮生坐在大石上擦汗,摇头道:“你们不认识,我说的这种药,夏天是草,冬天看起来却像虫,一般长在隐蔽处,十分不好找。比如我身边的这条大石缝隙中,就是——”
浮生不经意往大石缝隙中一瞥,忽然眼前一亮,忙伸手扒开松松的土层,惊喜地从里面揪出两条细细的东西,赵云一瞧,果然细细嫩嫩,像两只虫子一般,不由在心底暗暗称奇,“姑娘说的便是这种东西?”
浮生点头,喜道:“大家快四处找找,这东西对环境要求极高,既然会在这里出现,就说明周围条件适合,没准儿还有其它的!”
赵云目光轻转,一扬手,一群人立刻四散开来,弯着腰仔细在各处寻找。大伙儿的脚步踩在厚厚的松针上,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浮生见众人走远,目光也忙着四处搜寻,忽然看到坡下一块大石边儿上,隐隐似有两个嫩嫩的细芽,于是扒着一棵歪脖树干,小心翼翼地往斜坡滑了两步。她伸手去够,可惜胳膊不够长,便弃了树干,转手抓住了旁边的一根枝条,整个身子缓缓向那大石下探去。
赵云远远看见浮生整个人半吊在悬崖上,立刻吓得脸色都变了,“叶姑娘小心!”
浮生正专注于眼前,根本没听到赵云的警示,她猫着身子,伸指将那药草抠出来一瞧,果然是手指粗的两只,不由大喜,正要回身,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子瞬间失去平衡。
浮生没来得及惊叫,便只听‘咔’的一声,整个人带着断掉的树枝,骨碌碌向斜坡下滚去。
浑身上下被碎石硌得生疼,浮生咬牙忍着,手忙脚乱地到处去抓,却没抓到任何可以让她停止下滑的东西。
整个人在斜坡上也不知翻滚了多少圈,忽见前方黑影一晃,浮生顿时瞪大眼睛,惊恐地盯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大树。‘嘭’的一声,她的脑袋结结实实磕在树干上,然后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赵云亲眼看着浮生坠下斜坡,惊魂未定,便立刻追了下来,滋溜溜滑行到大树跟前,慌忙将浮生托起放在怀中,一边摇她一边大声唤道:“叶姑娘!”
“别,别晃我——”浮生被晃得难受,眼皮不由挣扎着向上翻了翻,模模糊糊看见赵云,话没说一句,脑袋一耷拉,人便再次晕了过去。
赵云见浮生意识模糊,身上多处划伤,脑门上还淤青一片,忙抱起她要走,却见她白皙的胳膊从长袖中耷拉下来,不由一愣,只见她的右手里,依然紧紧攥着两株草药。
*
浮生从昏睡中醒来,还未睁开眼,先张牙舞爪地伸了个懒腰,这懒腰一伸,不由‘哎吆’‘哎吆’地咧嘴惨叫了几声。
疼,好疼,全身上下都在疼,疼得好像骨头都散了架。
“叶姑娘!”
恍惚一声轻柔的呼唤,浮生忍痛睁开沉重的眼皮,愣愣地瞪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床前坐着的正是糜夫人。
“夫人——”浮生目光左右扫了扫,见糜夫人身后只立着几个服侍的丫头,不由有些失望。她虚弱地张了张嘴,糜夫人俯身凑近,才听见她唤的是‘关将军’,不由一愣,转而轻笑一声,忙吩咐丫头到外间去请关二爷进来。
片刻之后,关羽掀帘进来,浮生转眸看到,朝他抬了抬手。糜夫人意味深长地朝关羽笑着点点头,然后识趣地让开,招招手,丫鬟们便跟着她一起出了里间。
关羽走近,俯身问浮生感觉怎么样。
浮生愣愣地看着他,嘴角一咧,还未出声,便呜呜咽咽地抽泣了起来。她好倒霉,出去采个药,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熊样儿。
关羽一窘,手忙脚乱不知如何安慰。
浮生见他柱子似的杵在那儿,心里又觉得好笑,于是一边认真地哭着,一边抬手指一指床沿儿。
关羽顿了顿,还是挨着床沿儿坐了下来,身子却紧绷着,轻声说到:“军医已经检查过了,都是些皮外伤,额上的伤也不碍事,只是要吃些苦头,疼些日子。”
自己的身子,浮生心里最是清楚,她也知都是些皮外伤,可就是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浮生一边哭一边委屈道:“万一我因此破了相,恐怕以后嫁都嫁不出去了!”
关羽一愣,闷了半天,才一本正经道:“你放心,一定用最好的药,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浮生气结,难道不能说句我娶你之类的话云云?
关羽确实说不出这种话,浮生见他讷讷的样子,便干脆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的安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