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苑也看到了前方的那个男人。
四十岁左右,高挑,瘦,但不是和韩黎那样结实的身材,而是单纯的瘦。皮肤很白,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里面是衬衫和西装,电脑包挂在一侧,看上去像是刚从会议现场赶过来的职场精英。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突然有种心慌的感觉。
只因为那男人有意无意看过来的眼神,平静却犀利,像是能一眼看穿人的灵魂。
这人一定不简单。
这一点从刚才韩黎称为“师兄”的那个男人对他的称呼中就可窥见一斑。
两个警察的老师,应该也是警察。
“老师!”那男人一边往前走着还一边转头指着她们这边的方向,“韩黎在这儿!”
“你——李峰!”韩黎松开王苑的手臂,瞪着李峰的背影晃晃拳头,可那位老师已经看见了两人,他就算是眼睛瞪得再大今天也注定无处可逃。
王苑礼貌地向旁边挪了一步:“谢谢你送我过来,你有事去忙,我自己进去就可以了。”
既然已经到了诊所前,韩黎也没能逃过李峰和陆老师,于是再次向王苑表示道歉之后,就转身朝着李峰和陆老师的方向走过去,王苑也转身走进诊所。
“请问是哪里不舒服?”
诊所的医生抬头刚问了一句,就看到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崴脚了?”
“嗯,不小心。”王苑在她对面坐下,“麻烦给我一瓶白药就好。”
“严重吗?裤脚挽起来我看看。”医生瞥了一眼她的脚腕。
“只是轻轻崴了一下,没事的。”王苑一动不动,坚持说道,“给我一瓶白药就好。”
“在哪崴的?”医生问。
“楼梯。”
“确定没事儿啊。”医生眉头一皱,“前面就有药店怎么不去那儿买?”
“这里没有白药吗?”王苑感觉自己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
“有倒是有。”医生指了指药房,“去那拿吧。”
“对了。”王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开口问道,“请问这儿有阿莫西林吗?”
“有。”医生点点头,“不过现在买阿莫西林要登记身份证,带身份证了吗?”
王苑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没有,算了吧。”
说完,她起身,慢慢走到药房窗口。
里面的工作人员拿了白药递过来:“49,旁边扫码支付就行。”
王苑扫了一眼旁边的二维码:“现金可以吗?”
“可以。”
她打开钱包,抽出一张五十块递过去。
拿了找回来的零钱、小票和白药喷雾,她一瘸一拐地往门口的方向走。
“哎!”医生从身后叫住她,“我帮你喷了药再走吧?”
“不用了,谢谢。”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诊所。
一出门,就看见韩黎李峰还有那位陆老师三人还在不远处交谈。
“等一下!”
身后传来叫声,王苑转头,发现是韩黎朝自己跑过来。
“拿药了吗?”他在她面前停住,问。
年轻的男人但凡稍微活动几下,身上就会散发出荷尔蒙的味道。王苑有些不适应,后退了半步,垂眸将手上的喷雾盒子举了举。
看到药盒,韩黎点了点头:“怎么不让里面的医生帮你喷上?”
“我准备回家了,回家再喷。”王苑低着头回答道。
“抱歉,耽误你今天的计划了。”韩黎再一次道歉。
“……我先回去了。”王苑朝他点点头,不再多交谈,转头缓缓地朝单元的方向走过去。
她能感觉到韩黎的视线还在自己身上,没办法,王苑只能闷着头往前走——他是警察,如果没有必要,她不想和他多打交道。
所幸韩黎没有再追上来,她一路走到单元口,拉开大门跛着脚走进去,拐到安全出口,看着长长的楼梯叹了口气,咬了咬牙,没有选择电梯,抬脚跨上面前的台阶。
说起来三层楼也不高,可对于刚崴脚的她而言每一步都有些艰难,等进了家门,王苑就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硬生生累出了一身的汗。
王苑拆开白药喷雾,靠着门板伸直了右腿,将牛仔裤的裤脚轻轻想上挽起十公分左右,露出红肿的脚踝。
“嘶——”清凉的白药喷在伤处,她立刻长长地舒了口气。
喷了药的皮肤亮亮的,她抬手轻轻在红肿处打圈,将药按摩进皮肤。指尖滑过粗糙的皮肤和旧伤疤的位置,她的动作顿了一下,盯着那些陈年旧伤,记忆瞬间拉回几年之前。
手里的喷雾罐冰凉。
如果当时能有一瓶这样的止疼喷雾该有多好呢?王苑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咣当”一声,喷雾罐掉在了地上,顺着滚到墙边。
不过只是止疼没有用啊,又不止血。
空气里只剩下白药的味道。
王苑扶着门板起身,晃了晃脚腕,疼痛感已经消失,她试着走了两步,除了还有轻微的钝痛之外,并不会影响活动。
只是这味道让她有些麻烦。
她要做的事情,不能留下任何一点痕迹。声音、文字、录像、照片,甚至是味道。
这浓郁的白药味足以让她放弃今天原本的计划。
哎。
王苑叹了口气,手搭上门把手——不过还是要出门,只是目的地要变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包,直起身子的时候,想起刚才在楼梯间,包里的东西都散在了地上,身份证也掉了出来,被韩黎捡到,才在上面看到了她的名字和年纪。
想到这里,王苑抽出那张薄薄的卡片,看着上面那张脸,眼中突然涌起几分酸涩,在哭出来之前,她果断把身份证收进玄关的小抽屉里,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已经到了四月,气温回暖,连小区里的树都开了花。
这么好的春天啊。
王苑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自己画好的地图,顺着走了两条街,果然看到一家紫色招牌的咖啡店,店名叫“RebirthCoffee”
“叮咚。”
她推门的时候,头顶响起清脆的撞击声,抬头一看,是一串银色的风铃挂在门框上。
王苑站在门口环顾了一圈四周——咖啡店有一百平方左右,划分成厨房、吧台和橱柜摆放区,剩下的空间摆放的都是桌子,大约能坐四五十人。
店内装饰清新温暖,墙面是淡黄色,周围用绿植装饰,桌布是紫白色个子,桌上放着花瓶,花瓶里有一束小花。
这个时候店里只有靠窗的一桌坐着两个年轻女孩,吧台后面没有人。
王苑走到吧台前,看到桌面上放着一个银色的叫餐铃,于是抬起手,在上面轻轻地拍了一下。
“叮。”
“稍等一下!”吧台后面的厨房里传来一道女声。
透过厨房的玻璃,王苑看见应答她的那人匆匆摘下挂在脖子上的围裙,一边挽起长发,一边推门走出来。
“请问需要点什——”在抬头看到王苑的那一刻,那人愣住了。
王苑静静地看着她:“听说这里有薄荷味的巧克力蛋糕。”
那女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但还在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不好意思,您要什么,能再说一遍吗?”
“谢谢你还记得我。”王苑的眼里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好久不见了,彩儿。”
那女人胸口的金色胸牌上,印着“金彩”两个字,可从小到大叫她“彩儿”的,就只有一个人。
“你不是,你不是……”金彩捂住自己的嘴,眼眶迅速泛红。
“我回来了。”
王苑探身上前,给了眼前的女人一个越过吧台的拥抱,“我真的回来了。”她重复道。
店里还有客人,金彩在短暂的激动之后稍稍平静了下来。她推开王苑,擦了擦眼泪,指指角落里的桌子:“我们去那边说。”
大概是因为太惊喜,她一时竟然手足无措,在吧台里转了好几个圈,最后才一拍自己的脑门,和吧台外面的王苑相视一笑。
“你先过去坐着等我一会儿,我给你做杯咖啡。”
“好。”
王苑在角落的桌子坐下,托着腮看着金彩在吧台后面忙碌,想起许多年前,金彩还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的时候,就曾经信誓旦旦拍着胸口,说自己以后一定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咖啡店,没想到现在真的实现了。
真好。
那么她呢?那时候她说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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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说结婚之后不需要我工作,他来养我就好,可我总不能真的在家当米虫吧?”
“喂,大小姐,你是在炫耀你的幸福吗?”金彩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老天为什么格外有待你,从小锦衣玉食不说,长大还能碰到那么好的男人,而我现在,还要愁怎么才能在十年之内攒够我的咖啡店的第一桶金——”
王苑一把抱住金彩,笑嘻嘻地说:“彩儿不哭,你的第一桶金我来给你出好不好?你来经营,我当股东,这样你实现了梦想,我也有了工作,一举两得。”
“去去去。”金彩毫不客气地推开她,“十五年了,从和你做朋友的第一天起,我就被几百个人指着额头说过是图你的钱,咱们之间不要提这个字,友谊就还能继续下去。”她想了想,提议道,“对了,你不是从小学钢琴吗,去教小孩子弹钢琴怎么样?又清闲,你又喜欢。”
王苑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说着就拿出手机,“我这就给陈彬发短信……”
“你个夫管严。”
“你就嫉妒我吧。”
金彩端着咖啡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也把王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