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飘渺,天色微明,于思齐歇了两个时辰,便又爬起来了。
阳南一宿没睡,一边是东方欲晓,一边七皇子睡颜依旧。不得不说,七皇子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人,但阳南看了一整宿,早就免疫了,能对着那张让小姑娘脸红心跳的睡颜,打出一连串哈欠。
昨夜说去悦楼只是个玩笑话,阳南那时拿腔拿调,纯属是想逗于思齐开心,但他太配合,阳南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最后呐呐无言,说句我在开玩笑后也就揭过了。
于思齐今日穿了一身红,浅灰色的上襦上绣着几只羽翼光明的仙鹤,外头披了一件酒红色的薄袖衫。少年意气风发,河川为之凝滞。
他平日里更爱着玄衣,穿红,确实少见。因这少见,显得尤其惊艳。
阳南见到这身衣服,颜控上身,迅速打起了精神,一宿没睡再加上灵力消耗的疲惫也没有压过她热爱好看的人的本能。
“你只睡了两个时辰,天还没亮呢。”阳南关心道。
于思齐笑:“睡不着。”
这个晚上,睡不着的又何止他一个人。能好好睡下去,这本事太高,他还做不到。
“难得起这么早,我带你去瞧瞧不一样的临安城。”于思齐带着兴致道。
他又垂下眼:“总该多瞧几眼。”
一日之计在于晨,古人讲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许多人在天未亮的时候就爬起来了。于思齐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是个作息十分不规律的少年。
拥抱日出的临安城,虽称不上人人山人海,但翻墙而出,来到集市,朝气迎面而来,还带些笑意瞧你。
几个刚刚支起来的摊子一阵阵地散出香味。小贩已经开始中气十足地吆喝。
于思齐穿得看起来贵了些,但临安城的小贩也不少认识这位和善的公子哥,对他善意笑笑,还招揽起了生意。
“吃碗馎饦?”于思齐建议:“有句话说:巧夫做不得无面馎饦。”
阳南被于思齐带着走进一瞧,这馎饦其实就是面片汤,而这句俗话,大概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
只见摊主热锅,将姜蒜爆香,后加了西红柿,待西红柿出汁,用瓢子舀了一瓢水加入锅中。又将早已和好的面用拇指拉长、扯断,放入锅中。
不久,一碗香气十足的面片汤已经端了上来。
于思齐就着越来越有人气的声响,将这碗闻起来食欲大振的面片汤下肚,吃完整个人都活络了起来,一扫疲惫。
吃完饭,东方大亮,走路都觉得光亮得晃了眼。于思齐带阳南左拐右拐,窜来窜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去哪。
“找到了。”于思齐惊讶地说。
眼前的铺子看起来招牌都落了一层灰,字迹都辨不清楚,门虚虚地开了一条缝,看起来不像是做生意,反而是在赶客。
阳南问:“思齐兄啊,这又是什么?你新的金手指?”
于思齐不在意地推开了布满灰尘的门:“你且等等,这位掌柜的可有大神通。”他笑得狡黠。
店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是张大众脸,没有特殊的地方,就连脸上的表情大街上更是常见,他说话的语调也随处可听见:“真是不好意思啊,这位公子,今天可不是好时候。”
他说话的时候低头看账本,突然他从手上的书移开眼,看向了于思齐腰间:“唷,您这只纸皮青蛙卖吗?”
那日于思齐投壶得到的纸青蛙阳南爱不释手,索性让他直接挂在了腰间,虽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但于思齐也只是笑,而后不发一言温顺地挂了起来。
“不卖的。”于思齐摇摇头:“要是卖了,那人指不定会哭鼻子。”
阳南黑线,想怼上几句,但见这个中年男子处处一般,却又处处违和,她很是小心地隐藏了自己的气息,沉默了起来,吃了这个嘴炮。
“掌柜的,你还记得吗?”于思齐拍拍手上的灰,走进柜台:“昔日,我年幼之际,你曾一语道破我之后必将踏上仙途。”
中年男子见于思齐没有交易的意思,转头看账本,随口道:“我不记得了,来这小店的人太多。”
这个地方可不像有生意的样子啊?
于思齐道:“也是,已有五载了。你记不住也是正常。以前我只觉得这是哄公子哥花钱的招数,前不久成真了,我才想起来这件事。”
他打量着店内摆放的看起来非常寻常的物件,道:“之前我也试过找过这家店,不过没人见过,没人听过,今日一时兴起,没想到找着了。”
阳南:???你带着我七拐八拐其实你心里也没底是吗!
中年男子放下账本,仔仔细细地瞧起了于思齐。
“我并不想问,五年光阴你相貌未变分毫。只是我觉得,我该支会你一声:你算得很准,那次我不该出口讽刺的。实在抱歉。”于思齐道:“我该走了。”
中年男子脸上的笑突然真切:“这是个好理由。我很喜欢。”
他笃定道:“我可以帮你一把。”
于思齐步伐一凝,道:“如何帮?”
“好。”中年男子笑道:“那只纸青蛙是个好筹码,我们做一桩生意。”
“在七皇子那边的天眼可以撤下来了,这位没开过口的朋友。我可以承诺,于家人一生顺遂,再无祸患,锦绣人生。”
阳南突然出声:“给他。”她声音加重:“给他!”
于思齐依言解下纸青蛙,看着那张平凡无奇的笑脸:“我为何信你?”
中年男子道:“契约。”
“小友,我在修心积德,还要在这个小世界再待百年,这段时间我佑于家人平安顺遂、顺风顺水,你可愿与我结下契约?”
于思齐低声道:“我愿。”
“那位朋友,你以为如何?”
阳南闻言一愣,随即了然,她一字一顿地道:“我愿。”
一股奇异的力量突然充盈了她的身躯,转瞬之际,她感觉到这位中年男子已经跟她建立起了看不到的联系。
不需要任何语句去解释,阳南就是诡异地知道:中年男子说的是真的,他们之间的联系,百年之后断裂,契约才会真正结束。
若中年男子没有庇护于家百年,或是于家在百年内气运衰竭,阳南会有所感知,而中年男子也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便是契约的一角。
“好。”中年男子缓声道。
于思齐手上的青蛙随着这一个“好”字腾空而起,沿着一条曲折的路径,慢慢地飘到了柜台上面。于思齐好似看到那只青蛙鼓了鼓腮帮,黑色的眼睛转了一圈,看了他好几眼。
中年男子突然叹道:“我知你们更想让我做另一件事,可是因果已成,纵然是我,也不能去动。”
“望两位小友,一路平安。”中年男子的祝福带着一股浩瀚的力量涌进了于思齐的身体,他微微愣住之际,又听到一声:
“送客。”
这一声远在天际的声音不再平平无奇,清幽雅致的气息袭来,于思齐眼睛一睁一闭,来到一个毫无记忆点的狭小的巷子里。
阳南感慨:“woc牛逼666!”
然后,一人一刀迷路了。
不是吧!传送也给他们找个容易出去的地方好不好!
于思齐拐来拐去,到处都是相似的屋瓦,每个地方都好像来过。在这个巷子里彻底迷失了方向。
最终心一狠,沿一条直线开始他的老本行,翻墙,走屋顶。
踏进别人家的三好少年于思齐非常心虚。
之前翻的都是自家的墙,难得翻一次别人的墙也是跟他结怨的七皇子,自然不虚。
但他本质是个好孩子,他现在在干嘛!擅闯民宅啊!有惊无险地终于翻出了大路,于思齐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非常感动。
阳南设的天眼还没有撤下来,她还是想观察一会儿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料正在看书的七皇子突然唤人进来,吩咐他们去赵先生府上,给他们拿了一件盖了章的信物,就说事情中止。
七皇子真的狗,明明合作了还要把大哥二哥的前途捏在手上,不知是不是那位中年男子的缘故,竟然这么轻飘飘地就结束。
阳南关闭了天眼,事已至此,她对那个中年男子的信任可比对七皇子的多。
将这个消息告诉于思齐后,他一愣,而后道:“虽是这般,但赵先生想必会留些时日让大哥二哥与我相聚一段时间。”
“他们倒是托了我的福,许久没歇过这么久了。”他轻笑一声:“大半个早上都过去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阳南道:“走吧,思齐兄,咱回家去啦!”
她打了一个哈欠:“回到家让我睡会,晚饭前再叫醒我!好困啊——”
“好好好。”于思齐应着,一如之前。
一人一刀走在热闹非凡的街道上,以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着于府靠近。
小贩的吆喝,姑娘的娇笑,孩童的嬉闹。一人一刀身处在这个热闹的世界里,以缓慢的速度脱轨、开往另一条不知道未来的路。
不管前方如何,一人一刀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