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闷热,凉冰放开了蔷薇的手臂,抽出自己已经捂的快出汗的手,放在一旁晃荡,散热。
这四下也看的差不多了,蔷薇放过最后一片爬山虎,转头,朝一个方向走去。
场景变换,然所经之处却是从旧暗,一直过渡到相对而比稍为洁净的的地方。
但这里的楼房干净到连表面的砖块都没上。
蔷薇驻足,厚密的睫羽垂下,仿佛有一块乌色的薄纱突然盖在眼上,遮住一滩空落。
凉冰待在她身旁,突然而来的颓重感让她侧目,心思稍稍转动,便明白了这是蔷薇原来的住处。
果然还是被炸掉了,一点都不剩,什么也没留下。
可这里的战火…却有一半是她带来的。
凉冰看着蔷薇细密垂下的睫羽,此时仿若一根根小刺,扎在凉冰心上。
她发动过无数场战争,胜败皆有,而地球这一场战役终于如当头一棒,让她追悔莫及。
凉冰自幼生于显赫家庭,即便是在男性天使那样的一个时代,然除却精神上时常会受到让人恨的牙痒痒的低视,其余方面,却实实在在的说明着她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姐。
她不曾体会过民间疾苦,更不能理解那些细小如微末的,如同粗茶淡饭一般的安逸。
凉冰就是去打破这些和睦的。
她从宇宙未来发展的至高角度,去理性的思考战争的利弊,伟岸到以至于冷血。
虚空生物的威胁如项上利刃,强烈的紧迫感时刻提醒着凉冰。然而凯莎…那时她还算自己的姐姐。姐姐自信至极,否认盘古文明的存在,自诩天使是宇宙间最高等的生物,并蔑视虚空恐惧这个谬论。
但凉冰始终不这样认为。就连天使是否是最悠久的文明,宇宙里都并没有定论,那么天使文明也就有可能并非最强大。
故以天使为龙头的正义秩序,虽然给宇宙带给了一片和睦的假象,但没有战争,也就意味着宇宙文明的进步将会极为缓慢。
这样的已知宇宙文明完全无法抵抗虚空生物的到来,然凯莎姐姐却始终认为天使文明有能力抵挡这样的灾难,分歧便从这里产生了。
姐姐甚至自大到将虚空生物称作次生物,而已知宇宙里的神河体生物,便叫做主生物。
主次分明,尽显姐姐俯视众生的张扬。
所以后来凉冰离开天使自己单干后,便四处发动战争,使已知宇宙文明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得到更快速的进化。
以至于当灾难临头时…我们都能有自保的能力。
可随后与蔷薇在一起的日子里,才慢慢醒悟,她的方式原来一直就不妥当。
在凉冰同蔷薇一起在地球生活的日子里,才真正见了人情冷暖,受了温暖关爱。她与那些大兵们一块喝酒吃肉;也可以丝毫不避讳的,加入男人们间偶尔开开玩笑却对女性尊重至极的荤段子;又或者是在一个人发呆的时候,收到了来自一个小女孩的棒棒糖。
过分朴实的感情,融入到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成为了腻人的温馨。
凉冰却直到那时才懵懵懂懂的体会到。
…
蔷薇驻足观看许久,她努力的让自己回想起更多往事,却耐不住时间的日日消磨,终是不再清晰。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垂目,再抬眼便只是看向了还在一旁发怔的凉冰。
“凉冰。”
凉冰回神,“嗯?”
“走吧,”蔷薇看着她,“看完了,没什么好看的了。”
“就走啦,蔷薇,不再待会儿?”
蔷薇侧眸看她,“忘了就是忘了,再看也想不起来的。”
“蔷薇…”
“怎么?”
凉冰疑惑,“你豁达的倒挺快。”
蔷薇看着凉冰,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但对上凉冰因为疑惑而睁大的双眼,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她没忍住,伸手捏了捏。
凉冰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让蔷薇翘了嘴角,她有心不计前嫌,干脆将另一只手也放在凉冰的脸上,对着她有些奶肥的脸颊肉轻轻搓了搓。
“我是军人,是冲锋陷阵的战士,只能向前走。”蔷薇笑着,“何况…”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将后面“父亲”这个词汇说出来。
“从小就被教育了一个道理,不能为已经没有意义的事桎梏不前。”
这句话意有所指,却让凉冰突然呆愣住。
“蔷薇…”凉冰沙着声音开口。
“嗯。”
凉冰看着面前挂着盈盈笑意的蔷薇,温柔,而她放在自己脸庞的手,轻挨着,像柔春暖人意的风。
原来蔷薇回地球,不仅仅只是为了怀念。
她在…原谅自己——以这种不让人负担的方式。
鼻尖突然有股酸意,凉冰眨了眨眼睛,压下将要漫上的湿意,愣了好久,才缓缓道:
“谢谢。”
脸上的手终于离开,却又向下探去,拉住了她的手。
“走吧,我还有一个地方想看看。”
——
蔷薇与凉冰离开了小区,驱车来到八宝山革命公墓。
尚在车来时,天空便已经下起了雨,憋了许久似的雨珠像是断了线,哒哒的砸在车上。
此时凉冰与蔷薇撑着伞,慢慢走至革命公墓的正门口。
正门不大,也不宏伟,由一块块大理石堆砌成,就连颜色也极为平常。两侧是由下至上渐渐变小的四棱柱,搭起顶上的一块大理石牌匾。
可这门后,是蜿蜒入山,远不可目及,被切划得规规整整的石路。
从平地,撑着伞一路走进,两旁大树繁荫,被泄下的雨点冲刷过叶片,泛起一层亮晶晶的光彩。隔开这些大树,可以看到两侧被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烈士墓。
现在是下午一点,大部分游人尚还在赶来的路上,加之又下了雨,倒也没有多少人。
凉冰好奇的在各处张望着,看起来还挺稀罕。
坤萨在好几万年前曾经造过墓山,但最后全被凯莎给捣毁,一点也没留。此后便是进入了长久的战争,凉冰也再没有建造的打算。
牺牲在广袤的宇宙中,即便是打赢了,也极难找回四散飘走的尸体。
又何况多数时是在吃败仗?
八宝山革命公墓建的朴素,比之天城的辉煌庄丽的墓山差了太多,但偏偏,就让凉冰感受到一股不输任何的肃穆气势。
凉冰先前因为好奇,在看其他人的墓,蔷薇便也停下来,等着她。
然而看来看去都是一个样,一排排的小长方石摆在地上,不多时,凉冰便没了兴趣。
“蔷薇,你父亲葬在哪里?”
凉冰同蔷薇走出一处墓地,回到先前的道路上。
“在最北边,但是具体位置…我也不太清楚。”
“可以让黑风帮我们找出来,”凉冰收了自己的伞,钻进蔷薇的伞下,一同走着。
—
转过几道岔路口,又沿着路线弯曲前进几十米,途经多处墓穴,偶尔也会停下来同那些游人一样,怀缅祭奠华夏逝去的伟人。
当然,只有蔷薇一个人在默哀而已。凉冰在一旁为她打着伞,看蔷薇每走到一处墓前,都会将准备好的花留下,最后再沉默几秒,随后离开。
几经停留与等待,她们一路向北至最顶端,在公墓中政治规格最高的地方,来到了杜卡奥的墓前。
杜卡奥的墓穴用地为第三级区,因其特殊功绩,墓穴地大小被规定为长三十尺,宽三十尺,同华夏的中央领导干部葬在一个区域。
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停的差不多了。凉冰把伞收掉,天空开始放晴,阳光透过一旁的大树,斑斑点点的照射在墓上,清新向阳。
蔷薇的脚步停下,转过身,正对着墓碑。她一直盯着碑的最下方,强忍着自己眼中的湿意,过了好久,深吸一口气,才准备向上抬头。
可当她第一眼看到碑上小小的照片时,回忆一瞬间全部卷袭而来,意志再也抵不过横冲直撞的情感,眼泪如洪水决堤,泪水潸然。
耳边突然传来抽泣声,凉冰心口一抽,立马转身,抱住了蔷薇。
双手轻轻拍打着蔷薇的肩背,凉冰默着神色,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而此时面对着杜卡奥,她更是不知所措。
杜卡奥被她的手下所杀,所以如今,她要过来,为蔷薇、为他道歉,也为自己赎罪。
蔷薇的哭声一开始只是轻轻抽泣,而到后面,她手里捏着花,埋在凉冰的肩头大哭。
周围的游人侧目,却只看到了一头红发。
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几乎不再有人记得当年离开地球,投奔恶魔的杜蔷薇的父亲是被国家厚葬在这里的杜卡奥上将,而此时蔷薇埋着脸,也没人知晓这就是那个杜蔷薇。
只当是逝者的亲友。
蔷薇哭过,终于从凉冰的肩上抬头,红着眼框,呼吸仍有些不畅。她一步一步的走近墓前,最后,慢慢弯腰,颤颤巍巍着手将花放下。
凉冰也放下拿在手里的花。
默哀。
此时也有其他游人也走近献花,在弯腰放下东西后,终于是没抵过好奇,抬头看了眼之前那位哭得极凶的红发女人的脸。
却发现有一点脸熟,游人思索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急忙拿出手机划划点点。
这个女人…
好像是杜卡奥的女儿,跟恶魔跑了的杜蔷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