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自从离开安徒王府后,继续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哪里请戏就去哪唱,实在没戏可接,就在自家的小院子里开台,以此吸引左邻右舍,帮补戏班微薄的收入。
南疆干旱持续,北疆战火连天。赤乌与车前刚刚停战,老百姓需要休养生息,人人都勒紧裤头节省着过日子,除了少数的达官贵人、皇亲贵胄,谁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去吃喝玩乐。
江夏的戏班艰难度日。遣散了几个小厮,剩下的全是父亲在世时忠心耿耿的老搭档。他们顾念老班主的恩情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口口声声说有饭吃饭,没饭喝粥,反正就是不走。也不好强行把他们撵走,毕竟人老了,无处可去,就这样凑合着过一天算一天。
江夏却暗地发愁,吃了上顿没下顿,自己挨饿不要紧,老人不能饿,他们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跟着父亲没过上好日子,跟着自己又风餐露宿、饥不裹腹,心里深感惭愧。
这天,他无精打采地在街上瞎狂,忽觉街上人声沸腾,兴奋异常。只见人们争先恐后、不顾一切地朝前跑去,并喊着“第一美男来了……”
“第一美男?”江夏一声苦笑,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饭吃,好不好看只不过是满足心底的虚荣罢了。自己好歹也算得上是美男了,同样三餐不饱,为三斗米折腰。
不由想起雪域圣宫的圣王,第一次见他是半年前的事,他倒是位不可多得的美男,精致的五官,高贵的气质,俊郎帅气、阳光睿智,至于其他的包括自己在内,都算不上是美男,方小帅就相差更远了,空有其表而无内涵……
想到方小帅,心里忽然醒悟过来,难道方小帅在前面?
方小帅每次出门唯恐天下人不知,衣冠胜雪、天花乱坠,不营造出这些气氛,他是不会出门的。故而只要方小帅出门,必然是人头汹涌、争先恐后,为的就是一睹美男风貌。
若真是他,倒是可以向他借点银子,帮着戏班的一群老人度过这段无米之炊的日子再说。
随着人流到了前头,眼前花瓣飘飘、香气袭人,人们围着一个精致豪华的花轿喊着“美男出来,美男出来……”
从人流的缝隙看去,轿内坐着一位明眸皓齿的男子,身穿白袍,头戴发冠,肤白如雪,黑发飘飘,面目微笑地看着轿外围观他的人群。
果然是方小帅,他矫揉造作的甩着额前两抹长发,一副酷派霸气的样子真让人无语。
尽管无语,江夏还是挤进人群:“嘿,方公子……”他彬彬有礼。
方小帅似乎没有留意到有人叫他,因为现场对他呼喊的人太多,人人都往里挤,往里扔献花掷水果,都分不清谁是谁。
以前潘安的掷果盈车也不过如此,想不到方小帅竟然如此吸引人。再看看自己,尽管比他还要帅上几份,一没扮相,二没气场,在人群里再普通不过。
顾不了这么多了,那一群饥肠辘辘的老人还在戏班里等着他,随着人流往里挤,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借些银子回去。
“方公子……”江夏气喘吁吁地挤到方小帅的轿子前,大声向他招呼着。
“你……”方小帅在人群中陶醉着,蓦然看见江夏,脸上一阵惊讶。
他不是给金天赐困在金府夜夜笙歌吗?怎么穿成这样子?毫无当时的神采飞扬、顾盼流芳。
“你怎么来了?”
方小帅语气有些不悦,毕竟自己为了他白天闹金府,夜晚骂金首富,一连几天却连他的影子都不见,如今相见却穿成这样,与自己的盛世美颜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是这样的……”江夏不知如何开口,毕竟半年没见,在情感上感觉疏远了许多,再加上这周围都是人……
“方公子是否方便下轿找个安静处细谈?”江夏环顾着四周,在他耳边小声说着。
“你看看这阵势,本公子有空单独和你细谈吗?”方小帅语气神态已不是当初四处找他比帅的那个人了。
如今他明显优势于江夏,胜负分明,根本不屑与他再比:“有什么事你快说,本公子可没空陪你在这磨叽。”方小帅有点不耐烦。
“是这样的……”江夏压低了声音。
“我们戏班近期入不敷出、捉襟见肘,方公子是否方便一二,借点银两帮他们先度过眼前的难关,感恩不已。”
“借钱?你向我借钱?”方小帅不可思议地大笑着对轿外众人说。
“这天下第一美男居然找我借钱?哈哈,真是千古奇闻,你不知道长得帅就是资本吗?放着好好的资本不用,跑到我这借钱?真是笑话。”
“方公子,你的话说得在理,但眼下先帮戏班的那一群老弱病残,他们几天没吃饱饭了。”江夏小声恳求着。
“他们没吃饱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凭什么给他们银两?”方小帅趾高气扬地神色得很。
“当然,你若是愿意在这里跪下磕三个响头,三呼本公子天下第一帅,我还是会考虑一下救济他们的。”
见方小帅不可一世,围观的人群发出阵阵倒喝声,纷纷把手上的瓜果烂菜往他轿子里扔。
“你怎么说话的,穷人就不是人吗,有钱了不起啊。”
“这话说得一点素质也没有,人长得好看没啥用。”
“仗着自己有个臭钱,看不起穷人,脸好心不好。”
“大家别看了,这种人不看也罢。”
人群纷纷发出讨伐声,与之前抛献花水果相比,又是另一番际遇。
方小帅气得脸上红一阵青一阵。
江夏也被这快速反转的剧情看傻了眼,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的,我不是这样的意思,大家请别误会……”方小帅试图想解释。
“有什么好说的,像你是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徒有其表的虚假之人,根本不值得看,我们大伙散了吧。”人群中有位大娘喊着。
“大家散了吧。”有人呼应着。
“吁……”大伙倒喝着:“骗人,骗人……”
“大家别走啊,事情不是这样的……”方小帅看着慢慢消散的人群,狠狠的目光不由转向江夏,若不是这个搅屎棍搅事,事情哪会发展到这田地?
“方公子,这不关我事,我什么也没说……”江夏感觉到他不善意的目光,说话的底声也没了,一边说一边随着人群退了出去。
“你别跑……”方小帅跳下轿子,瞬间没了刚才的酷然霸气,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江夏吓得撒腿就跑……
跑了半天,终于把方小帅甩在某条不知名的小巷里,放慢了脚步,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的戏班。一屁股坐在小院的方桌边,一声叹气。
里面迎来了庞宏,一位高大帅气的男生,穿着青衫布衣,但精神很好。
“肚子饿了吧,来喝点粥。”庞宏端上一碗稀如清水的粥。
看着粥,里面几乎可以映出自己的影子,江夏把碗推向一边,一声不吭地进了屋里。看着家徒四壁的房子,除了一推乱七八糟的戏服、道具,再也找不出第二件像样的东西。
无声地躺在床上,一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自从给二娘赶出家进了父亲遗留下来的戏班后,他就成了戏班的班主,一屋子的人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每天都期待着他能带来什么惊喜。
“不用担心的。”庞宏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看着凌乱的屋子,边帮他收拾边说着:“不是还有最后一步棋没走吗,你去找安徒王,他一定会帮你的。”
“他已帮了我们很多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江夏依然隔着被子。
“这不,我们不也是走投无路嘛。再说,你是在他面前立过誓约,天天一曲,你都好长时间没去了。”
“我说的天天一曲是答谢他的相助之恩,再去找他就是麻烦人家而不是答谢人家了。再说,唱来唱去都是那些陈词滥调,人家也会听烦的。”
说到这,江夏好像想起什么,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庞宏,这段时间你可有新的曲子创作出来?”
“这个……”
庞宏在戏班中是唱小生(武生)为主,平时爱好钻研作谱写曲,但日子不好过,看戏的人不多,每天为三斗米发愁,已好久没有静下心去钻研新的曲目了。
“之前写的大战车前国还没完结,若是你急着要,我闭门三天一定赶出来。”庞宏信心满满。
“那你快去写,别收拾了。”江夏好像看到新的曙光。
“只要有新的曲子,就不愁没人看戏。”江夏自言自语着。看着一堆的戏服,他弯腰一件件地捡起,一件件地折叠好。
已经很久没有收拾过这些戏服道具了,以前一直是庞宏在整理保管这些东西,自己这些日子都在干什么呀?他苦笑着摇摇头,的确,生活的艰辛已让他疏忽了形象和细节。
方小帅说话虽然难听,但却很实在,在这看脸看颜值的社会,一定要好好利用自己身上的资源。看长得好的姑娘哪个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方小帅也利用自己的样貌博取各种好处,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呢?
他脱下身上不起眼的长袍,换上另一件看起来比较不那么旧的黑色轻装,重新扎好黑发,系上红色发带,再插一根发簪,一头黑发如瀑布般垂直而下,心满意足地在镜前打量着自己,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骂声。
“快给老娘滚出来,你这个兔崽子,发了财,老娘也不认了,遭雷劈啊……”
“别看不是老娘亲生的,但也是老娘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不能不认人啊……”
“是谁呀,这声音熟。”江夏自言自语地从屋里走到院子,远远看去,戏班的一群老人正挡在院门,似乎正与人理论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江夏走进人群一看,脸上一变。
眼前吵骂的正是他的继母李好。此时的继母一身补丁衣裳,头发凌乱,污头垢面,面容憔悴。
“二娘……”江夏走上去:“你怎么到这了?”
“你个兔崽子,发财了也不知道回去,家里闹旱灾,成片成片的人饿死,老娘不找你,你就不管不顾了?”
李好嚎啕大哭,像是江夏欠她十万八千两银子一样。
在旁的老人们面面相觑,当初不是你把这娃给赶出家门的吗?今天怎么倒过来说话?若不是老人们当初记念老班主的好留下这娃,现在都不知在哪飘零。
“二娘这是说哪里话,快进来。”江夏把继母让进院子里。
“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饿了吧。”他端过刚才庞宏给他的清粥递过去:“先喝碗粥垫垫肚子。”
“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给老娘吃这个……”李好嫌弃地看着那一碗清粥。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小厮见她如此不屑,端起碗就往她嘴里灌:“二夫人,将就着吃点吧,这可是我们班主的口粮。”
“……”李好睁大眼睛一脸不信。看江夏穿着这么光鲜,可不像没吃的。
“如今,可不是你一人没得吃,就连我们班主也几天没进食了。”那小厮说着:“都省着过,过得一天是一天。”
“老娘才不信。”李好一把推开小厮的碗,站起来就往屋子里走,走到江夏的房子,看着刚折叠好的戏服,开心地揽在怀里。
“还说没吃的,这些都是银子啊,把它们拿到当铺可以换不少银两。”
“二夫人……”小厮一把抢回李好怀里的戏服,没好气道:“二夫人,这可是我们戏班的全部家当,把它们当了,还唱什么戏?”
“对啊,都饿着肚子唱什么戏,大家别唱了散伙吧,反正也赚不了钱,这些戏服还可以换些银两。”李好死死地抱着一堆的戏服,仿佛抱着一推银子。
江夏无可奈何走出屋子,砰的一声踢开庞宏的屋门,躺在庞宏的床上。
“怎么了?”庞宏头也不抬,继续研究他的戏曲谱。
“我二娘来了,要把戏服当掉,让大家散伙。”
江夏的语气显得苍白无力。本就赚不到钱,再让二娘一鼓动,戏班早晚散伙。
“你也别急,我这不是还有新的戏曲问世嘛,过两天就好了。”
庞宏安慰着他,指着桌案上新写的曲谱:“你起来,我们先练练这段,看看效果如何?”
“且说泱泱赤乌国,横空出世二战神,拳拳联手护家国,双双铁血肝胆照。
一曰神勇无比鬼见愁,长剑一挥展风流,短刀霍霍电光闪,杀伐勇猛又果断,不拘言笑铁无私,英俊潇洒杀四方。
二是天生神力安徒王,力拔山兮气盖世,行云流水闯敌营,直把车前王子吓……”
“好哇,你个庞宏,看不出你竟然还有这水平,写得不错,只是后面安徒王爷那里还得再加些内容。”江夏拿着庞宏写的手稿,不住地点头称赞。
“我就知道你对安徒王肯定别有用心,且不说我还没写完,就是写完了你也会不满意,定会按你的意愿再改一番。”庞宏似乎无比了解江夏。
“哈哈……”江夏笑了,与庞宏的朝夕相处,他对自己还是很了解的。
的确,安徒王在他心中有不同于他人的份量,且不说他在战场的英勇无敌,平时也吊儿郎当、爱抓弄整蛊人,但在关键的时候,他总是没让人失望。
“来,我们先试唱一下,你唱前一段,我唱下一段……”江夏放下手稿,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