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想法

敖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说动了陆极跟着他去东极游玩。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活像个拉客的老鸨:“放心!包你们满意!”

“花费我出!你只要负责玩!”

陆极还是被他说服了,敖庆于是开始去骚扰陆义观。

陆义观如今正学习着关于炼器和器灵的知识,捏着玉简争分夺秒,对去东极毫无兴趣。

他在敖庆天花乱坠的说辞里神色不变,只委婉地回道:“现今东极局势不明,你我作为忘玄峰的人,过去会发生什么根本无法控制,师弟,你怎么也不想想?”后面的话,是对着陆极说的。

陆极只是沉默。

剑灵却突然说:“我倒是对东极很感兴趣,不知经过这许多年,东极如今是个什么样子,倒真令我好奇。”他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竟然也跟着敖庆怂恿陆义观。

陆义观还是很重视剑灵的意见的,他思考了一阵子,最终答应了。

陆极本来是被敖庆拉来帮忙做说客的,但他原本就对陆义观的决定毫无感觉,因此态度消极,只在言语上附和敖庆。

但是剑灵的态度让他微微上了心。

陆义观又跑去炼器峰了,敖庆去做准备,只留下陆极和剑灵。

气氛一时十分尴尬。

陆极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为什么要去东极?”

剑灵收起了在陆义观等人面前的平和亲近,神情冷漠:“与你何干!关你屁事!”

陆极看了看他,嗤笑道:“也是,你不过一个残魂,就是再有心思,又能兴出什么风浪来?我也是杞人忧天!”

剑灵现在特别看不惯陆极的嚣张,如果不是因为玄寂看起来也对他有点小心思,剑灵才不会对这个小子如此容忍。

但不动手,不代表他不能压一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剑灵冷笑道:“我是残魂?那太玄又是什么?我们这些器灵倒是躲躲藏藏,苟延残喘,那太玄呢?他不是一样苟活于世吗?”

他眼神之中满是讥讽的意味,言辞尖锐:“就连独一无二的造物天赐都免不了被锁在藏书馆,他太玄是有多大的能耐,能历经万年而不死?能历经万年而容颜不变,实力依旧?他又怎么能活得那么好,踩着三个至交好友的尸骨,压着所有曾经的大能们,风风光光地做着太忘宗的宗主”

他越说越激动,看向陆极的目光满是嘲讽:“说起来,要论心机,谁比得上你的师尊!”

陆极一直平静地看着他激愤的神情,听着他激动的话语,没有反驳也没有插话。

等剑灵停住话了,他才冷冷地问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原来你们都是这样的想法。”

陆极抱臂而立,手指搭在腰间的断念刀上,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原来当初那些人如此顺从地听从了他的改革,哪怕心有不甘也不过是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就是因为你们都是这样想他的?不择手段、心狠手辣、心思深沉……不过是一群小人以自己的狭隘心思揣摩别人!”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忽略,当初真人定下计划时,皆为自愿。何况,你们认为他为了权利故意放任好友去死,难道不知道,就是他们没有死,太忘做宗主和太玄做宗主又有何区别?左手换到右手就不是手了?其他人怎么就没有阻止他的□□呢?何况——”

陆极突然低声,咬牙切齿,指尖扣着断念刀上的双鲤图案,眼神如刀。他道:“何况——你们从来没想过,他本来就至交甚少,那时三人全死,只留下他一个人——”

“为什么没人为他觉得可悲呢?”

为什么没人替他觉得可悲呢?

玄寂远远地在忘玄峰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正在练字的手顿住,墨水直接滴在纸上,晕开一团,毁掉了他整张字。

但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他长久地沉默,保持着这个半躬身的姿势,久久未动。

对陆极的话,他有些惊讶,也有些欣慰。他以为陆极天真,虽然说是重来一世,看起来却一直是少年心性,肆意张扬。他却没想过,陆极不管怎么样也跟着他学了那么久,那些典籍、记录和笔记,陆极都可以轻易拿到。

所以,连陆极这样的人也看出来了吗?玄寂放下笔,直起身,低着头,慢慢地把桌子上的纸折起来,露出一个微笑。

过了那么久,他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绝望了吗?

至交好友尽皆死去,一个人在茫茫世间独活,没有人理解,没有人相信。他修为高深却再也无法寸进,改革冒了个头最终还是不容于世,已经万年,他和这个被禁锢的世界一起毫无变化。

除了年龄。

玄寂拿起那张纸,慢条斯理地撕烂,仍然保持着微笑:陆极觉得他可悲,那他知道,他亲爱的师尊看起来温和无害,云淡风轻,其实内心早已戾气横生,心如死灰吗

“玄寂师弟闭关根本不是为了修行,是为了修心。”玄惑的话言犹在耳。

玄寂想:一梦三千年,醒来世已非。陆极觉得自己对他的求爱太过无情,却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重要性。

他等了一万年,直到陆极出现,才等到他人生唯一的生机、变数、活路。

没有陆极,他迟早被自己杀死。

——

陆极仍然咄咄逼人:“你觉得他风风光光,为什么不想想,他这么多年守着太忘宗,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守着自己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又眷恋又痛苦,难以解脱。何况你好歹也是万年前的人物,难道就没发现这个世界的极限吗?”

“难道不知道大乘之后就再无前路了吗?”

陆极其实早就不爽了。

在太忘宗里,他和师尊每次去藏书馆都要面对天赐的冷脸和刁难,虽然他知道师尊十分在乎这个故人,也明白天赐的针对某种程度上甚至是积极的。

但是他还是很不爽。

但是他还是很心疼。

但是他不能这样直接去安慰师尊,也不能对着师尊这样巴巴一顿分析,这样太令人难过了。

他自进入忘玄就一直高调,漠视了陆义姝和师姐们的添油加醋,甚至在谣言愈演愈烈的情况下仍然安安稳稳地在忘玄峰玄寂座下,难说没有玄惑的纵容。

他早就知道大乘期修士对修真界的隐患,而玄寂是唯一的保证。

只要玄寂还在,修真界就不会真的乱。

对玄惑来说,他的感情就是个给师尊解闷的玩具,无论谣言多疯狂,玄惑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陆极是真心的,他前世被玄寂的温柔气度所惑,从此甘心沉沦;今生,他仍然抵挡不住玄寂恍若天人的容颜,为那种似有若无的悲哀气质所心疼,被玄寂淡笑时自信又沉静的姿态折服。

他早已将这个人的一切刻入骨髓,将这个人的每个眼神动作的意味咬碎研磨,将这个人圈在自己的领地里虎视眈眈。他是小心翼翼,倍加珍惜,加上前世习惯,热衷于在这个人面前撒娇、任性,因而求爱之路简直坎坷地闻者伤心见者流泪。可他怎么能继续忍受别人对这个人的误解?何况还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剑灵。

剑灵却笑得更欢了:“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己,剑灵啊剑灵,你怎么比得上人家的手段?”

陆极愤怒地拂袖而去。

陆义观慢吞吞地从一旁走出来,问道:“你为什么故意激陆极?就算你是这样想的,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你也并非无脑之人,如何能不懂其中的真正情况?”

剑灵吊儿郎当地坐下来,随便拔了一颗草叼在嘴里,淡淡地道:“知道又如何,事情已经如此。何况,我也着实看不惯陆极那小子。”

他咬着一根野草,阴阳怪气地说:“明明身负魔灵双脉,却整日就知道跟着师傅屁股后面,不好好练功,要是当年主人有这般天资,还当什么天都城主啊,直接等着以后接管太忘了!”

陆义观笑着挑眉:“所以你还是嫉妒师弟吧?”

剑灵翻了个白眼,却也没有否认,他直接躺在地上,懒洋洋地道::“我就是要压压他又如何?年轻人,整日想着情情爱爱的,也不想想,他再不发愤图强,难道想等到人老珠黄再返老还童吗?”

陆义观斟酌着道:“没想到,你是如此……热心的一个人……”

剑灵翘起腿,不停的抖,神色淡淡:“只是希望完成一个人的奢望罢了……”

“看看那样的人,如果陷入爱恋,该是何等的风景。”

玄寂正找着太白真人的书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喷嚏,他眉头一皱,觉得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陆极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了。

“师尊!”

——

“……师尊”

玄惑再次听着许正灏的查探结果,脸上看不出表情,问道:“玄能怎么说?”

“师叔说,这些小事别来烦他了。”

玄惑无奈地笑了笑,看了看那些有心人整理好的集策,突然施诀烧了。

他语气平静,神情波澜不惊:“无论如何,明面上,世间只有一个道修宗门,就是太忘宗。无论在哪里,所有宗门都是太忘宗的分部。这是一万年前种下的因,结成的果。即使一万年后,那些名为太忘分部的各地宗门,早已实际脱离太忘,只留下一个名头——”

他碾碎那些烧剩的灰烬,走出殿外:“——太忘总部仍然无可撼动。”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