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生仇

人体复杂的神经系统在面对难以抉择的情况下产生的激烈电流碰撞,呲呲冒出了亮眼的火花,躲在草丛中的两位有志青年相较蹭篝火还是看神祭哪个更符合自己的口味,毅然决然心有灵犀地选择了偷看人家生鬼魂。

篝火晚会这种雄性动物和雌性动物狂欢苟合的东西,火焰烧的再怎么旺,那也千遍一律,毫无特色,除非他们能在晚会上表演走钢丝,胸口碎大石,与蛇共舞,否则凭什么吸引人去围观啊。

他们两位看破红尘的样就决定不去看。

莫寒和池越离勘察对象保持安全不被发现的距离,跟踪后者达成了松鸡回家扎上红丝带,步行老茅家外借施法工具以及目睹山野壮年射杀山鹿等成就,最后琐碎事叠在一起不知不觉直至日落。

途中经过了举办篝火晚会的那个村,莫寒心生捉弄之意,在门口竖着的广告牌上写下了一行话——美女与野兽方能进场。

池越一旁不住地叹气:“莫寒同志,你这对社会得有多大的仇恨呐。”

非得在众人共乐之时,给人当头一棒吗?

莫寒甩掉手上的红粉石头,拍拍手上的灰尘,退远了欣赏自己的杰作。

“这就看来这的小情侣自不自觉咯。”

饶是池越扶额叹息,也抵不过莫寒的损招,这一添笔的效果不亚于冬天在班级门上写随手关门的是帅哥美女了。

不过后者往往是戳到对象行为心理,产生良性效果。

弄完这个对自己毫无益处的做法,莫寒和池越蹲在了今日在草丛里遇到的老妇家门口,眼看着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山脉,天空完全浸染黑暗,斜处草丛无风不动,天空渐出星辰,不知从何处传来若远若近的人声,好似欢声庆祝。

眼睛一直盯着老妇家门口,不曾片刻离开,生怕一眨眼老妇人就从门口小道离开了。

老妇家亮着灯光,一直把门关着,窗户也是关着的,里面没说话的声音,也没其他的杂音,好像人进去之后消失了一样。

莫寒已在门口蹲了好长时间了,他本以为老妇做完一切准备工作回来之后只歇一会便会出门,哪想进去了跟迷了路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

热带多蚊虫,尤其是正值夏季,加上天生纯自然,这里的蚊虫鸟兽繁多而骇人,莫寒天生与蚊虫八字不合外加多木角落辅助,在飞翅小虫的眼里,莫寒简直是人间美味。

腿上不一会就被不知名的小虫子咬了三四个包,红色肿包又大又痒,挠不停也止不住痒意。

池越看不下去了,沉着声音和莫寒商量:“祖宗咱可以不在这等了不,也不是非看不可,你看你腿上被咬了几个包,你不心疼我还肉疼呢。”

莫寒只竖着耳朵听,不怎么在意:“说好了要看的,再说这种事可不是经常能碰到的,人生总有几件事是别人不能经历的,这是我的专属回忆。”

“那,非要躲在这黑不溜秋,蚊子死多的地方吗?”

莫寒一个回头:“那你说我们在哪蹲守,总不能敲她家门进去等吧。”

池越想起傍晚时,那老妇人好像说过是给什么老奴家生鬼魂,不妨可以去他家等啊。

莫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知道老奴家在哪吗?”

池越眼睛泛上,想了一会,道:“我觉得我们在这等也挺好的。”

莫寒:……

“不过,我们换个亮堂点的地方,你看你快被蚊子抬走啦。”池越左顾右盼,瞅见了一个被屋里灯光照印到的平地,好歹也比蹲在这黑暗蚊子的占领之地强。

莫寒听从了池越的建议,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处,蚊子似乎只增不减,他抬个腿都能蹭到一些细小的蚊虫。

这就是所谓的好一点?

莫寒真想一个泰山压顶砸死池越时,老妇家的屋里终于有了动静,两人慌忙找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

老妇人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拴着红绳子的母鸡,总共七个,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肩膀两边各贴着一个黄符,上面乱七八糟地画着看不懂的图画。

小伙子后背上还背着一把刀,没看错的话好似中国历史人物关羽手里的那把刀,不过尺寸小了点,刀身上也洒了些不知什么的红色液体。

待这老妇人和小伙子走远了些,莫寒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依旧保持安全距离,紧绷着全身的神经。

跟着老妇人七拐八弯走了一些不是路的路,还跨过了一条不大的小溪,走了一会,终于到了目的地——传说中的老奴家。

这老奴家住的地方也真是稀奇,二层竹楼堆的屋子鹤立鸡群似的独占一个小山头,周围没有其他人家,就他一户,树林几乎淹没了这个不起眼的房屋;门口前面石墩旁立着两盏勾铁垂灯,闪着微黄的亮光,照亮门前小路的一点区域。

老妇人带着小伙子敲了敲门,等了一会,里面的人出来开门,将人迎进去后,那人左看两下,右看两下,确认似的关上了门。过了不到五分钟,又把门打开,出来个年轻人将两个白灯笼挂在了门框上。

莫寒身躯一震,心中涌生起一股寒意,这白灯笼在中国历代以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也无好寓意,挂上它的地方大多都是办白事,且总能和鬼邪扯上关系。

偏偏漆黑的夜晚,孤独的灯光,惨败的灯笼,神乎其神的山野秘术,莫寒越想越觉得心凉,总觉得背后有东西盯着自己。

他猛然回头,一瞬间恍惚已经看到了一个丑陋吐着红舌头的鬼脸对着自己阴笑。

可惜回头用力过猛,扭到了颈骨,一阵剧痛。池越看他发了神经似的往回看,关切问道:“怎么了?”

还好背后是池越,莫寒渐渐平复心情,其实他不应该这么害怕的,就算别人招出来哪山疙瘩的鬼魂,他都有池越护着他,还怕个毛啊。

“没事,我看看我脖子还利索不。”

池越给莫寒揉揉被用力过猛的脖颈,打趣道:“那试过了,利索不?”

傻子都能听出来强忍的憋笑,莫寒被捏的舒服的龇牙咧嘴,没好气回道:“挺好,就差点没了气而已。”

池越揉揉他的头,含笑盈盈。

待揉好了颈骨,莫寒隐约看见那些人好像上了二楼,只有二楼的窗户是开着的,其他的窗户不知什么原因都是关着的,而且他们上楼之后,就关上了楼底下的灯光,只留二楼一间屋的灯。

“这,能看什么?怎么跑到二楼去了,没听说过高处不胜寒嘛。”莫寒说。

池越看了眼旁边的树,想到了一个办法。

“宽心,一个猛子扎上树,还怕什么看不住?”

池越话音刚落,一只手扶住树干,另一手手够到一个最近的树枝,然后特牛逼地抬脚划圈飞上树,稳稳当当地落在一个枝丫上面。

这个视线,刚好对着二楼的那个屋子。

莫寒无语地看完他整个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止不住鄙夷,怎么自己就没有这种翻身上树的本领,太他妈玄幻了。

“莫寒,给我一只手,我拽你上来。”池越弯下腰,朝莫寒伸出一只手。

以为这样就能抚平我内心的伤口了吗?莫寒不知怎么想的,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颗棒棒糖,三下两下剥完,很有成就感地塞进自己嘴里,贵妃似的伸出一只手,倨傲地瞅着池越。

就不给你吃。

这是池越在莫寒明亮的眼里读到的挑衅。

池越脑冒三线,握住莫寒伸出的手,力大无穷地将人扯了上来,整个过程毫不费力,就好像在拎一个小鸡。

其实莫寒再怎么挑衅也没用,人家池越分分钟就能把他扔到西伯利亚去。

两人在树上找到舒适的体位,池越背后有根粗壮的树干撑着,莫寒则靠在他胸前,前面还有一枝繁茂的树杆遮着,是绝佳的偷看场所。

莫寒坐定,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屋里的情形,池越忽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

“干嘛?”莫寒小声嘟囔了一句。

“我也要糖。”池越软绵绵地叫了声。

我靠,这软弱无骨的求人姿态也是没谁了,声音带着别样的娇柔和邻家女孩的楚楚可怜。

莫寒被吓的起了一身疙瘩,拿出嘴里的棒棒糖,看了眼池越,随即放进嘴里十分有技巧地剔去了棒子,之后掰过池越的头,将糖渡了过去。

“就一个,都给你了。”

糖进到池越的嘴里,感觉比以往的每个都要甜,他不在乎什么口味的,而是渡糖的人待他是如何的。

也许就是感动哪怕世界上两个只剩一个糖果,莫寒偷抢,都会给他。

这是爱呀。

池越发了神经一样捂住了脸,还发出令人发毛的娇嗔。

莫寒的注意力全被屋里的情形吸引,完全没在意池越。

从二楼开着的窗户看进去,屋里有六个人,一致跪在左边的一男一女,一个靠近窗户的那个老妇人,还有两个青年男子,蹲在右边的席位,中间那个双手合掌夹着一个黄符的应该是作法的人。

他们的座位应该是随意的,除了C位的那位大师,人家穿着正儿八经的黄道服,带着庄重严肃的道士帽,口中依稀辨认是在念咒语之类的,看起来倒有模有样的。

道士的面前放着四个碗,一个放鹿血,一个放一把米,一个装一碗水,还有个烧着香,香不是普通香,烟雾特别弄,普通寺庙烧的香几根应该不会这么浓。

遗憾的是,距离太远,莫寒闻不到香的味道。

左边一男一女垂着头,双手搭在双膝上,近窗的那个老妇也低着头,动作维持了几分钟,知道道士喊话的时候,这些人才抬起头来。

“天玄地冥,无生风气,万物皆为活物,他助借天人之力,动亡之躯体,保其魂魄,永生永世。哈!”

道士叽里咕噜念完一段词,便拿起摆放在面前的铁剑,摸上鹿血,“鹿灵为神”,撒上米,“驱除邪气”,沾点清水,“天灵圣灵”,最后拿上浓烟中熏一熏。

便煞有其事的挥舞起来。

道士起身,围着中间一个长条木箱急急绕了几个圈,然后用剑敲了一下木箱,旋即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这一敲可不得了,木箱竟然自己打开了,惊得莫寒一个哆嗦。

木箱的盖子对着左边的男女,只有宽是对着莫寒的,莫寒眯着眼睛,只看清了里面应该是个人,不过看样子是个死的。

木箱即开,左边男女即可哭了出来,嘴里凄厉叫喊着,似乎是在喊爹?莫寒不懂这里的语言,只能瞎猜。

道士朝开了的木箱里面又撒了鹿血,之后便出手迅速的宰了七个母鸡,将鸡的血绕场滴一圈,七只鸡,重复七遍。

接下来,道士让两个年轻人呈L状的分布在木箱两侧,背对着木箱的人,闭上眼睛。

做完这一切,道士又开始念念有词,此时大风骤起,穿透此间,刮拉着窗户门胡乱的拍打。

池越猛然感受到心中有被重物锤击的痛意,当场痛呼出声。

二楼的窗户被风呼啸关上,莫寒心起慌乱,听见池越痛呼的声音,连忙回头查看。

“阿轩,你怎么了?”

池越一直捂着胸口,脑袋低垂,仿佛隐忍着巨大的痛楚。

莫寒感觉一丝诡谲之气从身旁掠过,他来不及辨认是什么,眼睛只放在突然受痛的池越身上。

也许这道士真有些门道,或者这里的生鬼魂是件凶恶的事,连池越都收到了影响。

只是现在池越疼的抬不起头,莫寒着急没有办法,慌乱抓着他的手,问:“哪疼?哪疼?”

池越说不出话,抓着莫寒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口。

莫寒心惊,却无计可施,他的手握着池越的手放在他的胸前,说道:“我们走,现在就走。”

倘若这里真的有问题,再看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但池越拖着莫寒,莫寒被握着不能动,根本下不了书。

这时,池越又发出一阵呻|吟,然后缓慢抬起头,急促的深呼吸几口气。

“靠,刚才,疼死我了。”

终于能说出话,莫寒心里放轻了些,又问:“还疼吗?刚才怎么了?”

池越摇摇头:“屋里那老东西估计能看见我,我感觉他是故意的。”

道士一生,只为降妖除魔吗?

莫寒才不关心这些,要是屋里那道士知道他们在偷窥,何不出来好好讲话,毫无缘由害鬼,跟法海有何区别。

混蛋!

为了谨防那臭道士再来一出,莫寒带着池越一齐下了树离开这里。

荒郊野岭,古怪山村,诡异道术,连在一起就是一部恐怖片,除了收获到了惊吓,什么也没收获到。

莫寒搀扶着池越走远了,心里憋了一肚子火。

他在心里默念,老家伙,我迟早让你付出代价。

……

池越没能撑到旅馆就在半路倒下了,他没有心跳,没有呼吸,莫寒无法判断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心中升腾出野兽的悲伤,窝在池越的怀里痛哭。

早知道,早知道就好好去看篝火晚会,看什么道士作法,简直胡闹。

池越没个动静,莫寒声音变得细弱未闻。

“阿轩?阿轩……”

*

月隐白日,日照山头。

从老奴家作完法出来的老道士背着包,掂着钱袋沿着山路往下走,太阳初升,山间灵净,无疵无暇。

他走过一个拐弯,忽然一个粗木枝从某处伸了出来,抵在他的喉间。

莫寒握着的手依旧有点颤抖,却丝毫不减坚定,他狠狠瞪着臭道士,苦大仇深道:“老东西,你是不是有些债还没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