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经验丰富的大人们说,君子遇事能忍则忍,实在忍不了,可以考虑动动口,不过尽量不要动手,因为你不知怎么轻轻一碰就会出事。
这下池越算是明白这个道理了,他这算不上愤怒的一推,导致栽在床上的莫寒昏了过去。
单纯的他还以为莫寒在吓唬他,直到他在旁边叽叽歪歪吐槽了半天,他也没个反应时,这才慌张起来。
池越迈着长腿几步移过去,喂喂几声没有回应,探了他的鼻息,还有气,心上的大石降了一半,不过他还不死心,玩笑似的叨叨几句话。
“莫寒,你他妈不会这么怂吧,推一下就晕了,我看你之前连续疼好几个小时,你也就很哼哼,脑子还在啊,这就不行了?”
莫寒呼吸缓慢均匀,胸口起伏的幅度都快看不见了,眼睛闭着,跟死了一样。
“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前半小时生龙活虎,搁这吹牛逼,现在一眼撅过去,屁事都不管。”
池越说他的,莫寒动都不动,睫毛都温顺地贴在眼下,晕染着灯光,投下绵柔的光影。
“喂,你澡还没洗呢,你那桌子也没收拾,你撒手不干了,全丢给我啊,信不信我去找小南!”
对哦,小南看不见自己。
眼看莫寒依旧维持着初始的动作,池越不甘心:“你不会睡到明天下午吧,你学不会也让我帮你上吧。”
空荡的房间成了池越一个人表演的舞台,莫寒睡得死,管他喝彩,倒彩,一个气都不撒,池越只好给他脱了衣服,抱到浴室,尽心尽力跟个保姆似的给他洗弄干净,再放到床上,盖上薄被,开了摇头电风扇,吹吹屋里的热气。
就算世界上剩了他一个男人,他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啊。
……
夜里,躺在莫寒身边的池越睁着眼睛睡不着,心里有点郁结,而产生郁结的原因则有部分来源于今晚和池南的见面。
池南的反应远比不上得知他死时的过激,相对淡定地他愈发不像从前跟在他身后的小屁孩,也让他看不出自己再有什么资格去做他的哥哥。
他也想过这些风轻云淡是不是在得知自己死时,池南逐渐形成的应对外界产生各种变化的保护膜。
他懂,又不是太懂。
现在看来,池南长大了,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了,也就……有没有自己也无所谓了。
这想法是不正常的,池越长吁心中一口难解之气,弟弟长大了不是自己期望的吗,还总是放不下什么?
窗外夏天独有的冰蓝色月亮,浸染着周围的云层,洒进每家每户的梦中人,也洒在怀有心事难眠的人。
莫寒的胸膛轻轻起伏,侧脸藏在柔软的黑发下,像一只可怜的小猫,递过手去,循着温度小小的蹭了蹭。
别想了,本身已死,哪管十年后又是什么样。有爱的人在身边就够了。
*
阳光普照,金黄大地。
“你开玩笑吧!!”高三二十一班走廊上一声惊呼,切断了班级里和谐的朗朗读书声,顷时,所有人都往外看。
老班头疼地应付着这位难劝说的角色,揉着眉心,好言说道:“让你做毕业生代表,是你的荣誉好不好,许多人想求都求不来,你为什么就这么为难呢?”
今天早上一来,就被班主任告知作为高三毕业生代表要求周五在大礼堂演讲的事,莫寒浑身细胞都在拒绝。
他学习好是好,可也不想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招摇显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一张嘴能说,却也不愿在那么严肃的场合说着那么严肃的话,这就好比喂他□□,要死啊。
“我不去,班长,学习委员,其他班干都可以去,为什么让我去?不去。”莫寒不给班主任留退路,要拒绝就拒绝的果断。
班主任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孩为什么没有他那个时代的荣誉感,让他上台做个演讲跟会要了他命似的。
“这是个多好的机会啊,别人想要都没有呢,你咋这么不识好歹?”
横铁不成钢的眉毛,恨铁不成钢的大厚唇,班主任苦口婆心劝他,莫寒愣是不为所动。
“我也搞不明白,毕业生代表为什么要找成绩好的上台演讲,这能代表什么?不如找个成绩中等的,调和,更能得民意不是么?”
每年毕业学校总要搞这些幺蛾子,还要求所有年级都要去学习,每当看着那些好学生站在用繁花装饰的讲台上,讲述自己多刻苦刻苦,多不容易不容易,自己就浑身难受,都不知道底下的人在骂他们虚伪。这不是莫寒骂得,是他有一次刚好坐在一个男生旁边,听到的。
班主任见他冥顽不灵,直接扣在他头上:“我不管,你不去就是不给我面子,我在其他老师面前抬不起头,这个损失你赔我啊,就这么说定了,你再反对也没用。”
“不——”莫寒急急拒绝,但老班比他还快一步。
“别说了,回去好好写份发言稿,到时候穿的帅点,我们班就靠你了,再说我跟你翻脸啊,臭小子。”
最后威胁一震慑,再加班主任耍无赖的性子,代表毕业生发言的重任就落到了莫寒的身上。
“我……”莫寒欲说无言,气得想掀了屋顶。
“喂,记得写发言稿!”班主任拐弯不忘回头提醒他。
“不写!”这回倒是应得快。
“嘿!你个臭小子。”老班说着也没再过来跟他好好谈谈,他知道现在回去,押塞好的事肯定又要被莫寒推了。
他才不傻嘞。
靠!莫寒还想着毕业一身轻,哪想临毕业前还被老班坑了一下。
出门没烧香,惹一身骚。
老班无耻地走了之后,叶夏叶隔壁班伸出了偷听许久的头,朝莫寒阴笑了一下。
“呦,毕业生代表啊,佩服。”
敬佩之意没有,嘲弄之意挺足。
“代你妹,滚。”莫寒心情差爆,搞什么毕业典礼,叽叽歪歪将一些大道理有意思吗?能直接感化些流氓痞子不成。
“得了吧,谁不知道你跟往年那些毕业生不一样,临场发挥是你强项啊,随便说几句,够了。”叶夏叶挺了解莫寒的,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却他妈歪理歪理,歪出道理,往深处想,还真那么回事,哲学!牛逼!
*
后来莫寒在家捯饬衣服的时候,又被通知只能穿校服,上衣裤子必须统一,象征本校美好青春活力。
莫寒气得摔了电话,幸好池越巧合接住,他还不解气,要上去踩两脚,要把电话里的人踩死。
莫寒言出必行,抬脚就要踹,幸得池越拉着他狂躁的身体,才阻止了他的暴行。
池越觉得这一幕在漫画里才会出现的。
莫寒浑身毛炸的竖了起来,大眼瞪得更大,修长胳膊在空中甩的眼花缭乱,两脚乱蹬,嘴里还喷出“我他妈弄死你”的恶语,活脱脱漫画里的不良少年。
“淡定,不就上台发个言,别这么激动。”池越安慰他,自己高中没上完就辍了学,自家媳妇成绩优秀,被选为毕业生代表,他脸上像打了三层金光,走到别人面前都能闪瞎他们的狗眼。
“我他妈——这上台讲话多招人骂啊,我吃这哑巴亏!”莫寒越想越觉得不划算,顺顺利利毕个业前还得带一身骂走,倒了世纪的霉了。
他说着在池越怀里挣扎,伸脚想踢碎那讨人厌的手机。
“还让我穿那丑不拉几的校服,这也叫帅?老子,杀了你。”
池越从背后制他转到前面拦着他。“行了行了,周五晚请你吃韩国料理。”
“不吃!”
“日本料理?”
“不吃。”
“泰国料理。”
“OK。”
莫寒瞬间安静下来,整整自己糟乱的发型,弹弹衣服上的褶皱,仿佛啥事都没发生一样,擦擦嘴,抹抹出汗的脖颈。
池越长大了嘴,跟看见鬼一样,这,这还是刚才暴跳如雷的莫寒吗?敢情这货戏演得这么足是在等自己说请他吃饭?
“愣着干嘛,换衣服走人。”莫寒说。
“现在就去?”池越问。
“探究敌情,明晚再嗨。”莫寒说。
为了显示自己无声的抗议,莫寒逃了下午的课,他盯着手机想看班主任打电话来,然后他趁机要求除非不上台,不然就不回去上课。
但是,整整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班主任连个短信都没来,心中盈满的期望从满盆降到一半,再降到底,再然后连盆都没有了。
“得了吧,除了我谁还在乎你。”池越嘴里嚼着糖,意味不明地说道。
“真他妈翻脸不认人,脱裤子不认账!”莫寒啐道。
“啊?”池越一颗糖差点噎住了嗓子,他没听错了吧,莫寒说什么?
瞅着池越震惊的眼神,莫寒心知自己嘴不把门说错了,连连摆手道:“说的顺口,怎么,还不能当段子手?”
还段子手,越长大越偏。
池越吮吮嘴里的糖精,看见前面路边卖烧烤的,道:“吃烧烤不,给你增点肉,抱着舒服。”
从不吃垃圾食品的莫寒,今日着实被刺激到了,吃烧烤就吃烧烤,他爷爷的,长这么大还没尝过烧烤什么味呢。
路边烧烤摊在这里做生意两年了,外地来的,正宗的川渝烧烤,玉米果真跟网络上的一样,串一串玉米粒,架火上烤,撒点孜然,撒点胡椒粉,涂点麻辣酱,味道还真香。
摊主罩着个口罩,围着围裙,一手翻着烧烤,一手切换着各种调料,到哪一时刻,点一点,味道进去,香味出来。
池越指着旁边一对肉,问莫寒:“你想吃什么?羊肉串?牛肉串?还是阿拉伯烤肉?还是烤翅?”
这些东西在莫寒听来,除了羊肉串,牛肉串听起来靠谱点,剩下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他在手机上看到最多的也是新疆羊肉串,对这印象好一点,其他的都不敢尝试。
“羊肉串吧。”
摊主问:“几串?”
“三十九串。”莫寒说。
池越头上出现问号:“为什么不凑个整数?”
“因为他三十九岁,老子吃了他。”
摊主数了三十九串过来,看莫寒自言自语问道:“同学,你说啥呢?”
莫寒立刻回应:“没,没什么。”
“那边有座位,你在这吃吧,吃就在那坐着等。”老板道。
莫寒嗯了一声,走到摊位旁边安置的木桌边坐下,这里的座位正好在绿化带里面,同外面的人行道隔开,灰尘少一点。头上还撑着巨大的遮布蓬,环境还不错。
晚上在外面闲逛的学生不多,没了晚自习的高三也都在家看书不出来,街上除了过几对情侣,朋友,没什么人。
摊主将烤好的羊肉串送上来,还赠送了一罐啤酒,莫寒连忙弯腰道谢。
“老板挺豪爽的,看你学生还给你酒喝。”
莫寒道:“那是老板有眼力,看出我放荡不羁爱喝酒。”
“得了吧,你喝没喝过我还不知道,装什么装。”池越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莫寒垃圾食品不吃一个,更别说喝啤酒了,他看老板如此热情,也不好拒绝,不然多不懂人情世故。
这是情商,莫寒自诩。
羊肉串的香味勾引着味蕾,莫寒捏了一根尝尝,发现味道不错,然后又捏了一根,又一根,直到桌子放着的签有点乱,他让池越帮他扔一下垃圾。
谁知池越扔完垃圾回来,只听老板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眼珠子瞪得老圆。
莫寒将准备放进嘴里的羊肉串拿出来,不解地问池越:“你刚刚做什么了?”
时间仿佛静止,莫寒忽然看向池越手中的铁盘,他刚才似乎是捧着这个铁盘出去倒签子的。
他忘了,别人看不见池越。
心中弹出一个巨大的感叹号,莫寒赶紧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拿了几根羊肉串,落荒而逃。
再不走,该出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