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误解

昨晚的事,莫寒将池南接回孤儿院后,张主任没再来叨扰,他便将此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今天早上出门,听做饭的阿姨说,院里的副教主任昨晚在家摔了一跤,好死不巧地从窗边跌落,门牙磕掉了两颗,头骨多处损伤。

阿姨扒着手里的包菜,一心二用眼睛还望着厨房的锅灶,耳边听着炒锅菜油烧的滋滋响,不时抬手抹去额头的麻痒。

“一传十,十传百,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人在路上走着,碰的一声,眼前落下一个人,所幸楼只有三层高,又有衣架挡着,不然的话,不死也成植物人了。”

莫寒满心疑惑,这人好好的怎么会从自家窗户坠落?难不成有人给推下去的?这一念头冒出,莫寒惊出了一身冷汗,倒不是想到了什么鬼神之说,反倒有一种莫名其妙想将这件事同昨晚张主任骚扰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冲动。

恶人有恶报。

就算是瞎想,莫寒打心底也感谢这位将姓张的推下窗去的虚拟人。

姓张的道貌岸然,伪君子一个,摔下楼层这说说不定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

大快人心!

莫寒愤愤地想,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要他傻傻乎乎一笑泯恩仇的再面对张主任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好在他现在半身不遂的躺在医院跟周公下一盘醒不过来起的棋。

莫寒自顾自想舒缓心境,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不早了。

“阿姨,那我先走了,上课快要来不及了,包菜烧五花肉,谢谢您啦。”

莫寒边跑边回头说,清晨白的晃眼的院落在身后拉远,阿姨扒完包菜,忙碌起身,笑着脸应和,还没来得及说出让他慢点走,莫寒就跑没影了。

*

早上满满的四节课,莫寒拖着腮帮子神识远游,一点知识都没学进去。

莫寒的学校是经典的红粉建筑,抛却西方平顶式屋盖的风格,每一栋楼都是按照教堂的建筑理念来建造的,尖顶,圆钟,还有校园人工湖中央的雕塑都是圣洁慈爱的神父。

大概是某位信仰神父的好心人捐助的学校。

为了能让孩子更幸福的读书,也为了完成自身某种的成就感。

楼下操场学子打闹,各年级混在一起,只有高三这栋楼稍微安静一些,毕竟都是些奋战在高中和大学之间跨越鸿沟的独木桥上的勇士,不拼命往前挤,只有踏不进大学的命。

胡思乱想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莫寒最后一节英语课,老师是一位守时的刻板女人,严肃专一,做事一板一眼,绝不拖学生的堂,托她的福,莫寒能避开放学后人潮拥挤的楼道,畅通无阻地下楼。

池南的教学楼离校门口远一点,放学打铃后,莫寒下楼和池南从班里出来的时间契合,不多不少。

两人照常一句话也不说地一前一后走着。

池南十四岁,脑袋瓜聪明的很,个子也飚的迅速,除了脸还兜着小少年的稚嫩,放路上谁能想到这娃已经上高二快高三了。

提起池南念书的天赋,莫寒自愧不如,不是说自己笨,而是在年纪上就输给了传说中别人家的孩子。

尽管他这个年纪较同龄也是被别人追寻身影的人。

莫寒将只留给自己背影的池南一遍遍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心里五味杂陈。池南好久不跟自己说话了,连哼哼的声音都不给自己留,每天上学放学在一起的时间挺长,就是看不到脸,弄得他都快忘记池南长什么样了。

前面拐弯进了小胡同街道,街道边上都是住宿的人家,声音吵,地上也不怎么干净,垃圾到处乱扔。以前每到这个胡同,池南总是逃离般地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今天反了常态,慢悠悠地闲晃,双手插进口袋里,脑袋左右四晃,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走了一会,池南在一个堆满垃圾,臭气熏天的石砌垃圾处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子,竟将手伸到垃圾里。

从莫寒的角度看,池南一双干净白皙的手正伸到苍蝇乱飞,细菌丛生的垃圾堆,这是何等的不和谐!

莫寒眼神一顿,跟后跨着步子走过去,他倒要看看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孩要做什么。

那么脏的地方,他都下得去手。

莫寒数步站到池南身后,跃入眼帘的是一只脏兮兮的黄毛狗。

“柴犬?”莫寒轻说出声。

这只狗看起来似乎被人虐待过,原来应该柔顺毛绒的肚子上纵横交错着几道长长的划痕,似刀伤却又不像刀伤,伤口已经结痂,却仍能看见血红的印记。

许是在垃圾堆边待久了,柴犬的身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怕是流浪在这很久了。

池南细嫩,骨节分明的手爱怜的逗弄着它的下巴,瘦巴巴的柴犬也仿佛感受到他的心疼,摆弄着脑袋轻轻蹭他的手掌心。

莫寒皱着眉头,一把拽起池南,将人拉离这肮脏的地方,柴犬被这一动作吓得魂飞魄散,受了惊天恐吓似的,嗷嗷叫躲远了些。

“这狗有多脏你知不知道,身上不知道有多少病菌,你就敢这么碰他?!”莫寒吼道。

池南提上因莫寒的动作滑下肩膀的书包带,叛逆地说:“管你什么事?脏我也不脏你,少管闲事!”

莫寒真的不在乎池南对他的态度,但是来历不明的狗真的有可能携带骇人的病菌,他有责任提醒他,没想到他还不领情。

“这垃圾堆杂乱什么都有,万一染上病怎么办?”

池南一下子露出嘲讽的笑容,翻上去的眼珠充满恶意:“染病?我一不乱搞,二不去卖,洁身自好,染哪门子病?”

话语字字戳心,另有深意,指桑骂槐地指向某个人。

莫寒不可思议地目视他。池南到底知道多少,又到底怎么看待他和他哥之间的事的,这话中的深意是蔑视吗?

他要怎么和池南解释……

“小南,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别管我,你是我什么人?我哥死了,世上就没我的亲人,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管我干什么!”

莫寒蹙着眉头:“我是担心你!”

池南双手重新插回口袋,临走前说了一句极难听的话。

“我不像你,你以后凭着你勾引男人的姿色可以衣食无忧,过虚假的上流生活,而我高攀不起!”

池南的意思很明显了,他将他哥和莫寒之间的所有看做是莫寒勾引池越,而今后他自己将依仗这个谋生……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莫寒心中火气上涌,一把扯住池南的胳膊,狠声说道:“你就这么看我的,你到底懂什么?!”

池南不甘示弱:“我不懂,哼,你就是贱!没什么别的!”个头和莫寒平齐的池南威慑力比他还要强,他甩开莫寒抓住他的手,再次头也不回的走开。

只剩莫寒一个人憋红了眼,什么都说不出,只能怒叫他的名字愤然发泄。

“池唯宇!”

寻常街巷,俱无两样,只平添了寂寥的凄凉。

中午回到孤儿院,万里飘香的包菜烧肉再也无法勾起莫寒的食欲,菜品不算上等却满目琳琅,此时也没了吸引力。

莫寒草草地吃了几口饭,没有在房间里午休,跑到学校找班主任请了下午的病假。

拿到假条的莫寒浑身乏力,纠结地走在路上,不想回孤儿院。上午放学池南的话还在脑海里嗡嗡作响,不停回放。

莫寒难受,池南可以不认同自己和池越的感情,他也可以恨自己在他哥离世后一滴泪都不留;他骂自己冷情也好,责怪自己狠心也罢,但他不可以将自己比作社会上的卖肉性质的人群。

这跟亵渎一段爱情,将其看做一场性的交易的禽兽有何区别。

妈的!莫寒重重地躲了一脚,凭什么池南要这样说他,凭什么池越一死了之,他却要受这样的误会?他不是喜欢男的,他只喜欢池越而已。

“我不是!”莫寒咬着牙说出,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在心里甚至委屈的想,要不是池越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出卖色相,活生生将一个喜欢大波妹的大好青年掰弯成喜欢男人的异类,他现在的生活不知有多快活,还不用总是猜想自己在池南心中的形象,也不用处处小心行事生怕毁了这好印象。

到头来,自己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下贱胚子。

好气!

不知不觉朝着孤儿院的方向走,莫寒又回到胡同街道,经过垃圾堆的时候,刻意朝那边看了一眼,那只柴犬可怜兮兮地缩在那,耷拉着脑袋,无家可归,着实可怜。

莫寒习惯性地摸摸心脏的位置,那里热血沸腾,象征着生命的活力。

他长舒一口气,伸出双手将这只柴犬抱在怀里,折回步伐,寻找兽医医院。

值班的医生看来人年纪轻轻,抱着一条濒死的小狗,连忙安排护士床位,询问了些简单的情况便开始手术。

手术进行到一半,莫寒才想起身上没钱,手术室外闲散的医生助理仿佛有读心术,一眼看穿了他的内心,安慰道:“没关系,狗狗治好后,会寄养在医院,你可以改天带着钱来交手术费,到时你可以将狗狗领回去。”

莫寒不好意思说自己身上没钱,听了这番话含糊地应付过去。

既然这样,莫寒也没什么理由待在这儿了,转身就走,那位医生助理叼着糖又叫住他:“等等,手术还没完成呢,你就走了?”

“改天再来看他。”

“等等。”助理又叫道。“那狗身上不干净,你打一下预防针。”

莫寒看着双手抱过狗留下的黑脏,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我洗一下就好了。”

助理想劝他打一下预防针以防万一,规避风险,莫寒早就转身走了好远。

“哎呀,可能是没有钱吧,要不要跟师父说呢……”助理扭头看着还亮着红灯的手术室,步履轻健的跳开。

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高阳早已变成夕阳出现在西边的天上。

原来他已经在医院待了这么长时间了。

意外地,他并不想回孤儿院,出了兽医院,走几步到了公交车站台,身上还有几块钱零钱,随天意吧,来一辆公交车就上,到了底站,再坐车回来。

站台只有一个脸黝黑的老妇人,手臂处跨着篮子,里面塞了几大袋红塑料袋装着的东西,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瞥过莫寒,然后友好的嘿嘿笑。

莫寒有些暖心,心神像是被春风抚慰了过的湖面,微微震荡,平静安心。

过了几分钟,来了一辆公交车,莫寒投币上车,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头偏向窗外,将行人匆匆收尽眼底。

家的位置离他越来越远,深扎根在脑海的记忆暂时随车子的开动松散漂浮,不去想起。

……

“各位乘客,本次公交已到达最底站,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按顺序下车。”

莫寒被机器女音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幕便是窗外不知何时亮起的暖黄色路灯。

他茫然虚晃的下车,公交离去,显露只有莫寒一人的无人街道。

莫寒一个头两个大,怎么这么倒霉上了一辆站点这么长的公交车,现在怎么回去啊?

叫天天不灵,埋怨不如靠自己,走一步看一步吧,说不定发生奇迹了呢。

“莫寒,你真打算这么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