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危机

不是好人?这是池南的真心话?难道在他的心中,自己原来是这样的!

莫寒眼睛又开始胀痛,嗓子像吃了百斤沙子,又痒又痛。池南充满厌恶的话让他浑身无力,说话也拿不出气势。

“你说什么?你说我不是好人?你凭什么?”

池南愤愤道,每说一句话都能拿得出证据:“我哥死了,你一点也不难过,也没见到你掉一滴眼泪。我哥为了你跟别人打架,天天给你买早饭,不学无术,以致高中都没念完就被退了学,我都知道。他喜欢你,你俩之间的事不是秘密,你根本就是在玩我哥,你对他不是真心的,你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他的感受。”

莫寒怔在了原地,瞳孔无神,仿佛被时间定住,池南的一番话有一种魔力,将他带回了那些被池越爱着的日子。

池越为他打架那次,是因为街头早早辍学、无人管教的混混头喜欢欺负孤儿院的孩子,特别是看见莫寒,那混混满嘴脏话,出言侮辱,池越在听他骂出第一句时,便一拳让他把剩下的脏话吞了下去。

池越心疼他,稀罕他,就决不允许别人伤害他分毫,正由于池越的过分溺爱,莫寒才有恃无恐,才肆无忌惮,他知道,无论自己怎么样,池越都不会离开自己。

可自己的爱,并不比池越付出的少。

他会在池越打完架一脸青,劈头盖脸一顿责骂之后,满街道去问街坊要冰块,因为冰块敷在伤口能减轻疼痛。

池越每天早晨不远路程,为他买早餐,他也会在周末的时候,躲过孤儿院的例会偷跑出去为他买饭送去他上班的地方,池越会感动假意埋怨,心里也暖阳的不得了。

莫寒其实不为别的,就是能在池越工作了一上午后,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朝他露出即使每天见面但仍旧魂牵梦绕的笑容。

他会觉得世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幸福了。

可原来在池南的眼中,自己只是一个霸占他哥哥的爱却从不懂得回报的人,就因为自己在他哥哥意外离世却一滴眼泪都不掉。

莫寒突然觉得很失败,这些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背后,再也没有能够接受这些的对象了。

只有失去了才想起要珍惜。莫寒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拍死自己在爱面前从来不愿卸下的假装高傲。

“对不起……”莫寒浑身脱了力,他确实快要承受不住肩膀上的担子,他全身冷透了,明明是五月的气候,他如同泡在结了厚冰的海水里。

失去后的回忆难以释怀,可莫寒依然流不出眼泪。

他的眼睛微微发炎肿痛,一波又一波的雾水侵入,撑着他欲闭合的双眼始终关不上。

池南听着他似有似无没有任何痛心疾首表现的道歉,牙齿咬的咯嘣响,他擦了擦鼻子,一刻都不想和他处在同一空间,扭头飞快地离去。

莫寒在原地缓乎神,摸摸僵硬的后颈,深叹了一口气,抬起沉重的脚步跟在池南不远不近的身后。

C城警方办事的效率真不错,下午四点钟,他们将池越的尸体运回来,顺道带来了罪犯抓捕归案的好消息。

院长年纪虽接近六十,却一点不显老,有型的背梳头黑的发亮,呈现出一股老干部的气质。

他感激地握着警察的手,不住地点头,泪眼汪汪的眼睛里既有发生这种天灾之事的伤痛,亦有对警察同志的敬佩赞叹。

“谢谢,谢谢你们,警察同志,感谢你们将孩子送回来,请你们一定要将罪犯绳之以法,让我那在天堂的孩子可以安心。”

院长是信仰宗|教的,他相信人死后会上天堂,也坚信每一个善良的人可以在天国永生。

警察同志朝他敬了敬礼,庄严地说道:“放心,没有一个人会逃脱法律的罗网,我们会公正对待每一个案件,决不轻饶每一个罪犯。”

莫寒站在院长的身后,似乎还沉浸在突发事件的后遗症中,眼神无焦;他双手微微蜷起垂在身侧,磨蹭着黑色休闲裤的裤缝线。

额前弯卷的刘海挡住了半分视线,将眼前的世界分开两拨,忽明忽暗。

池南就在他身边,两个人在一起,勾勒了沉重的伤痛氛围。

院长送走警察同志,快步走进院里的议事厅,把看管宿舍的,做菜的,安保的大叔大婶全都叫了过来,安排协调做池越的后事。

莫寒看着沉静的孤儿院忽然忙碌起来,有的打电话定蜡烛和花圈,有的通知棺材售卖的运个棺材过来……他们穿梭的身影于视线中模糊,最后一阵炫亮,黯然无光。

正在那边搬桌子的大叔惊呼着跑了过来,一边大喊:“快来人,小寒晕倒了,快叫阮医生来……”

三三两两人群集聚,慌乱中抽出人手处理莫寒的事。

池南无声站在人群外,眼睛里迸发出看尽人情冷暖的成熟,头也不回地离开。

*

莫寒陷入黑暗后,看见了池越,他的脸色如鬼魅,从太阳穴到眉骨上方延伸恐怖黑线,真真像极了鬼魂。

失而复得,莫寒不管不顾,冲上前就想抱住他,没想到扑了个空。一次扑不成,就来第二次,可每一次扑完,池越都换一个地,就是让他碰不到身体。

莫寒眼眶蓄积了热泪,盯着池越最后渐消失的残影,厉声狂吼:喂!!

噩梦惊醒,莫寒从床上坐起,下意识地看自己的双手,看着挽留不住心上人的绝望。

外面天已经黑了,偶尔有光从孤儿院的前厅透过来,那是大家给池越布置灵堂的地方。

莫寒赤脚靠近窗前,抚上玻璃,屏住呼吸聆听。

悠悠婉转、饱经风霜的低沉女音诵读着圣经上的话,为离别的孩子送去福音。

“我可怜的孩子,愿你在天堂无忧无虑,愿天堂没有痛苦,愿我主能够保佑你,帮助你忘掉死亡的痛苦,让你得以永生。”

灵堂道两边双排白烛闪耀着金黄的光芒,在满堂圣洁跳跃摇晃。

池越难得一张正经模样的照片被挂在正堂中央,作为黑白被祭奠的对象。

池南在灵堂跪了好几个小时了,院长让他不要太伤心,劝他去休息他都始终一动不动,不说话,不哭不闹。

……

莫寒转身,抹去脱离眼眶却来不及落地在空中被堵截的水滴,重新回到床上,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他可能是抱着一丝希望,想在梦里再次见到池越。

池越在孤儿院被放了三天,最后一天伴着守在孤儿院的众人,卷带地上的红枫落叶,绝尘而去,一去不返。

时间依旧滴答,悄无声息地在指尖溜走,红枫孤儿院上空笼罩的哀伤气氛也逐天消散。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不管有没有希望。

唯一不同的是,莫寒每天准时起床,他没有多余的钱出去买早餐,所以只能起早点,帮池南盛好阿姨做的米粥放在餐桌上凉,算着时间叫他起来洗漱吃饭。

池南按部就班的上学放学,生活上的琐事,莫寒怎么安排,他就怎么照做,两人和谐相处几天,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只是他还是不怎么听莫寒说话,离了孤儿院的时候,也不爱搭理他。

莫寒平心静气,只要池南没逼到他底线,他爱怎么折腾,自己也没话说。

池南走路上不看四周,过马路横冲直撞,莫寒眼疾手快拉的住便拉,拉不住没发生事故,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哥在世的时候,也没怎么管过他,自己不是他亲哥,能帮忙看照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也不求那小祖宗能知恩图报啥的。

池越死后的第七天,池南去学校上晚课,莫寒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看书,孤儿院的副教主任突然来敲他的门。

莫寒开门发现是他,礼貌地问了句:“张主任?有什么事吗?”

张主任圆滚滚的秃头,黄皮肥肉堆积脸上,笑起来色眯眯的:“小寒呐,我来看看你,这几天过得还好吧?”

莫寒从他满嘴黄牙还冲着自己张嘴不知道收敛的态度里嗅到了不安全的气味,这位张主任只负责他们的周末教育,平时不怎么交往,更别提会上门问候了,这时突然造访,十有八|九没有好事。

但毕竟是孤儿院的领导层,莫寒不得不对他保持敬意:“我很好,谢谢张主任挂心。”

张主任背在身后的肥油手突然伸出来,重重几下拍在莫寒的肩头,拍上了还不拿下来,就着姿势说:“关心你是应该的嘛,知道你和池越关系好,现在他不在了,你也不要太伤心,学习上,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莫寒点点头,肩头往后移动,很明显地拒绝张主任的触碰。

可那张主任像是故意似的,莫寒躲开一点,他又凑上去,脸上依旧笑嘻嘻,人畜无害的样子。

莫寒心一沉,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这一下倒是给了张主任为非作歹的好机会,两人你退我进顺理成章地进了屋子,房门也适时地被关上。

莫寒心知不对劲,绕过张主任就要往门外走,可张主任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早在莫寒十四五岁的时候,姓张的就有强占他的念头,可惜池越捷足先登,两人如胶似漆,张主任再色胆包天,也不敢当着人面胡来,眼下,也只有选择莫寒身无一人之际释放自己的色心。

“哎,小寒,你往哪走啊,你不想和我聊聊吗?你知道吗?其实,孤儿院的几个孩子,我最喜欢你了,你最乖巧嘛是不是。”

张主任说的轻声细语如同太监,恶心至极,莫寒同他保持一定距离,心有怒气却不敢发出:“谢谢张主任喜欢,但是现在八点了,我需要接小南回家。”

张主任:“急什么?他一个人走回来还有人吃了他不成?你留下来陪我,别管小南了。”

果然没人的时候,尽显丑陋嘴脸。

莫寒心知若不快些逃离张主任,怕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说道:“可是院长要我八点就去接,他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张主任眉头一皱,疑惑道:“院长和你们在外面吃饭?我怎么不知道?”

莫寒认真地点头:“院长说了,他今天要去学校旁边的干洗店拿衣服,顺道接小南,再吃个饭。”莫寒抬手看看手表,面色为难:“张主任您看,还有几分钟八点了,我去迟了不太好……”

张主任事情未得逞地懊恼抓了下头皮,眼睛眯的都看不见瞳孔了,顿了会道:“去吧去吧……”

言语之间不满溢出。

莫寒不忘礼貌地鞠躬,行事大方稳健地离开。

保持狂跳的心慢步走出孤儿院外,莫寒深深吐了口气,将内心的恐惧倒出。

去他妈的看望!不安好心!

幸亏机灵编了个谎言骗过去,要不然那个恶心大叔保不齐对自己动手动脚。

呸,真恶心。

就这智商,也想占他便宜?院长的衣服从来不外出干洗,怎么会有去干洗店拿衣服之说。

莫寒啧啧嘴,就这智商也能当上副教主任呢,真是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