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你有点人性吧

李源最后不仅没见到想见的人,还在傅应绝处置了那人后被留在中极殿伺候笔墨。

拿着块墨锭,跟糙汉捻绣花针没什么区别。

“陛下。”李源浑身有蚂蚁在爬,“苏总管呢,苏总管来,您就......你让臣去打猪草都比这强。”

傅应绝也是站着的,很有闲情雅致,在纸上涂涂画画些什么,李源瞄了一眼,看不懂,脑袋痛。

“烦了?”傅应绝淡声问。

李源:......

这不是明知故问?

“那倒不是,只是.....只是.....”

手上力气一重,墨锭被他杵断半截。

心虚地将坏掉的半截藏衣裳里,继续装模作样地磨,“您又不是不知道臣来干啥来的。”

就没见心眼愣坏的人,明明是洞悉一切,偏偏就爱捉弄人。

“你不感念朕,还嘀咕起来了。“傅应绝放下笔,语气莫名地望李源。

很硬朗深邃的长相,小麦色肌群勃发,哪里都好,就是年纪不大又莽又冲,脾气更是一根筋。

傅应绝打量人的眼神,太邪气散漫了,像在看狗。

李源被看得后脊骨一激灵,手脚都不知该往何处放,眼睛发直。

更憨了。

“少往将军府跑。”傅应绝忽然道。

“什,什么?”李源咬着舌头,没反应过来。

傅应绝:“赵驰纵本就是个傻的,你少挨着他。”

说来惭愧,手底下几个武将,能文能武的周意然算头一份,赵漠还好些,至少年纪到了还算稳重。

唯有这李源,那真是个憨脑壳。

“您说什么,您老人家说这狗屁话!”

李源一急,脑门一充血,单根筋什么都没管。

傅应绝停下动作望他,神情多少有些危险,但很显然李源没注意到,还在不满地自说自话。

“我二十郎当岁了,粽子才几岁。”

傅应绝以为他会说赵驰纵还小,发展空间还很大,谁知他却是信心满满道,“等他跟我一般大了,谁晓得比不比得过我!”

“我前两天看他,抱着本书大字没识得几个,我不一样啊,不说学富五车吧,至少跟他比也是手拿把掐。”

傅应绝没忍住冷笑出声,一句“厚颜无耻”险些脱口而出。

可最后也只是不冷不热地扯了唇,又将视线从李源面上移开。

有些时候,骂了还浪费口舌。

他阴阳怪气,好在李源反射弧长,不仅没发觉哪里不对,还敢同他说,

“陛下,您简直寒了臣的心,骂太脏了,你说季楚那小子我都是没什么二话的,若是粽子”

他满脸不肯屈服

&34;臣,不受此辱。”

傅应绝忍了又忍,指节在笔上滑动的力道轻缓交加。

最后还是还是没忍住,手上的笔也被他“喀嚓”一声掰折。

天子冷笑连连,“脸好大,朕两个巴掌都扇不满。”

“有点人性你都说不出这话。”

“想去找人?你去,朕不拦着你,看看落安那面白心黑的要不要得了你的命。”

“朕尚且顾及些君臣情谊,你惹了他,别给傅锦梨找事儿干。”

落安是什么好人啊,也就装得像个样子。

李源又是不晓得分寸的,届时两人一碰头,哪里做得出格惹了头回当人的蠢龙,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傅应绝挑挑拣拣地骂,最后竟变成了他单方面的输出。

你要说嘴上功夫,没人比这得过他了,一旦开了个头,有如脱缰的野狗。

最后李源被说得蔫不拉叽还反驳不了。

别说反驳了,他觑着傅应绝那张冷脸,甚至连落安瞧着弱不禁风如何能要他的命都不敢问。

不敢问了,陛下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或许那夫子也是个高手。

最后两人之间,一个小意殷勤地研墨,又接连杵断两块上好的松烟墨;一人骂爽了反而心情好,以至于气氛缓和几分。

时间悄然流逝,李源等得差点打瞌睡。

“李源。”傅应绝突然喊他。

李源惊醒,被骂出了条件反射,双目瞪圆,“在在,臣在!”

“你当初,”傅应绝似是随口一问,“为何要来京。”

李源自己脱离家中摸爬滚打好几年了,傅应绝一直没问过这个问题。

他父亲辖下特殊,家中特许世袭,板上钉钉的二代,自己跟了赵漠混出头来。

“啊?”李源摸摸鼻子,“一来就来了。”

傅应绝默了默,又问,“喜欢上京吗?”

好好俩大男人,说个话题喜不喜欢,肉麻兮兮地又矫情。

李源悄悄地,快速地看了眼傅应绝,见他一如既往地面容平静,才老实道,“不太喜欢。”

“他们瞧不上我。”

京中世家眼高于顶,就算手握实权又有家中荫庇,可他初来京中时,也遇上了不少冷待。

“我不喜欢他们,所以将宣阳吊起来打,父亲鞭长莫及,也就您跟粽子他老爹护着我些。”

在西漠关横行霸道惯了的土霸王,当初着实憋了口气。

李源撇撇嘴,说道,“可比起那些,我更不愿在家中,我爹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也就意味着思维固化,不晓变通了。

他还是有自知之明,坦然道,“除了奔着陛下跟赵哥,我也有私心。是人总会犯错,老爹庇护我年幼时,我也想在他年老之际为他寻得后路。“

权力是个好东西,只要握在自己手中,不管来路如何,最后都不可避免地生出异心,妄想据为己有。

李源清楚明白,他的父亲已经有了这个势头。

可是.....

他眉目清朗,正气盎然,“公家的就是公家的,臣下就是臣下。”

“我比不得陛下英武,也比不得周意然那货有天资,但是我总有他们赶不上的。”

比如自视得当,当然,跟赵驰纵比的话就另说。

李源:“我是天子近臣,老爹只有我一个儿子,西漠关只会是我的。”

他郑重地许下承诺,铿锵有力

“也只会是陛下的。”

西漠关,地势险要,进是通兵之要塞,退是大启之神盾。

若不是情形实在特殊,没有更好的办法去肘制管理也不会在李家手上代代相传。

到了李源这一辈,李家盘踞那地儿已经历了三朝,朝野更迭,他依然屹立。

李源清楚地知晓当今帝王是个什么样的人,届时若是真有什么,他拿捏不住的,就算毁了也不会叫别人好过。

他了解,并且心甘情愿,如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毅然决然地追随赵漠而去。

赵漠在傅应绝还未登基之时,就已经隶属于他名下了。

所以,李源是亲自为自己套上的黄金笼。

傅应绝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李源当初进京,何尝不是他默许的。

只是......

“错了。”

好一通剖开心扉的独白竟只得到了一句“错了”,李源那笨脑壳没反应过来。

这时傅应绝垂首写写画画的东西似乎也弄好了,他捻起,晃开,墨迹湿润。

“朕要你反。”傅应绝侧头,狭长的双目寂然地望着他。

李源心头一抖,脸色微变,“陛下,您”

“朕要你反!”傅应绝又重复一遍,这次语气重了,不容置疑。

将墨痕未干的纸折好,方方正正。

在李渊震惊又诧异的眼神中,修长的两指夹着,压入他怀里,指尖正对李源心口。

叩击两下,很轻,却叫李源心颤胆寒。

浅色的唇勾起,吐字清晰,“郎将李源,得胜仗,特许,归西漠关,探亲。”

李源难以平静,不晓得是过了多久,他才郑重地收下那纸,字字有力

“末将,得令。”

李源来了,李源又走了。

傅锦梨听赵驰纵说大大大李副将回来啦,回来找梨子啦,可是小丫头在学宫等了好久也没见到人。

“夫子。”傅锦梨被落安抱在怀里。

小胖脸挨挨蹭蹭,最后又吧唧一声埋在落安颈窝,黏黏糊糊地,像块小黏糕。

“怎么了。”落安问她。

长生玉立的男人脚下不停,又稳又缓地走着,手上提着个童趣的小包,怀里抱个奶呼呼的胖娃娃。

小孩儿闷声闷气地,只有一双眼睛亮晃晃地露在外头,两只手窝成小胖拳头,拽在落安的肩头。

“小粽子骗我”

“李护将!李护将找小梨子,没见着哇,没见着哇梨子。”

姓李,新来的,这是落安脑中筛查的信息。

他忽然又想到了今晨在中极殿见到的那位。

“那也是,小梨子的好朋友吗?”

她对谁都叫好朋友,大的小的都是,甚至敢说她爹跟她夫子是好朋友。

“是!是小梨子,带梨子热闹热闹,欺护我!有楞欺负我!”

她想到了同李源相处的细节,勾起许多不太愉快的回忆来,慢吞吞地,又娇矜无意识地告状。

“梨子我力气大!都是小梨子救救,我告爹爹,手呼呼了,牛血!爹爹不给出去玩,坏坏!”

他越说,落安脸色越冷淡,笑还是在笑的,只是多少有些神志不清了。

为何看出神志不清来

只因傅锦梨说到一半,偶然抬头看,小手指着路,喊他,“夫子,走错,不是回家路”

“夫子呆呆,走错爹爹找!“

落安笑意一僵,无甚情绪地看了一眼前路,有些陌生,以前没走过。

他面无表情了一瞬,又很快扬起笑意,温和道,“夫子记不住路,还要靠小梨子了。”

虽然是路痴,但固定的路线走了千百遍那就是蠢货也记下了。

只是今日听了坏东西,心思没在脚下,一不留神就走偏了。

他走偏了的结果,就是傅应绝在外头左等右等死活见不着人影。

他呵呵假笑,“俩凑起来都不算个囫囵人,学什么呢这么带劲儿,饿两顿就晓得回家了。”

说来也巧,他话才刚落,落安就抱着人姗姗来迟。

傅锦梨还扭着小脑袋来跟他打招呼,手举得高高,老远就开始喊爹。

傅应绝却高兴不起来。

不晓得落安是解除了什么封印,现在是能抱着绝不牵着,傅锦梨在他身边,脚都没沾过地。

等人走近,他抱臂,想骂不敢骂,只因傅锦梨正盯着他。

最后只先一步转身,等走远了,才懒洋洋道,“朕瞧着学宫的蚂蚁都爬到了。”

“爹爹,你骂小孩儿”

“骂小孩儿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