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龙卫因其特殊性质,里头都是些奇人。
不论男女,甚至刚开始培养的幼齿小儿,定都是根骨奇佳,天赋异禀的。
竹青不算出色,但绝对称得上奇异。
天生药鼎。
对毒,蛊之类的,极为敏感。
她那一身血肉,外头传是能解百毒,虽是夸大其词,但也不算空口虚言。
“主子”
竹青仍旧犹豫,“属下愿同首领一同隐在小殿下身侧,无须”
她这长相,实在是吓人,在外行走,总是不便的。
一双碧绿的眼珠子,像是湖底青苔爬满的蚌珠,外边罩阴翳,里头生璀璨。
她倒不怕什么,就是担心为小主子惹来非议。
世人重面子,关上门来无论过得怎样,走在外头必然要光鲜亮丽,昂首阔步。
带在身侧的人,也是主人家的体面,自然该要瞧着周正妥帖。
“照做便是。”
傅应绝能给底下人最好的安置,却没那个耐性去一个个安抚。
人是他生的,他还能不知道吗?
莫说就一个绿眼睛,便是路边那石头化人了,也不见得小孩儿会多诧异。
顶天了就是一阵稀奇,再巴巴贴上去要陪着一起玩。
见傅应绝意已定,竹青也不再多说什么,退了下去。
只是奶团子一直是皇宫学堂两头跑,明面上身旁并未时时刻刻跟着人。
鉴于此次,傅应绝还是担心小孩儿平日里“一人”待着的时候没轻没重。
术业有专攻,很多东西,还是得烦请别个儿来教。
竹青卸下那一身黑衣,穿上了宫中统一制派的服饰,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瞧着年纪不大,就是脸上没什么人气儿。
小全子也是在宫中十来年,最懂演饰,只是还没练到他干爹苏展那样滴水不漏的程度。
而竹青呢,又恰巧是最警觉周围一切风吹草动的,便是闭了眼,都能察觉到那不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如此,也能留在小殿下身旁?”
她唇角微动,说的话毫不留情。
隐龙卫只从于傅氏一族,更准确说是傅氏一族掌权者。
同天子近侍,相似却又不同。
他们行踪隐蔽,如今唯有苏展,算得上他们共事之人,相互连通着,却也井水河水互不相犯。
毕竟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唯一的维系点,只有傅氏天子罢了。
如今这小太监,倒是火候稍欠,这样的人,也能留在小主子身侧?
小全子被揭穿,也不尴尬,反是笑得和善。
“竹青姑娘见笑,小全子本事不大,能侍奉在小主子身旁,已是皇恩浩荡。”
他脸上瞧不出半点不虞,“姑娘教训得是,也是我实在不该,若有冒犯,在此赔个不是,姑娘原谅则个。”
他这没有半点脾气,似是小意讨饶的样子,反而叫竹青微挑了眉,高看一眼。
她一双眼睁开来,正眼打量小全子。
脸上笑意无懈可击,真诚得叫人挑不出错,是那种极易叫人放下心防的做派。
可竹青却实实在在清楚,那么个大染缸出来的,能做到苏展手下第一人,不过也是一条毒蛇罢了。
“倒还算是有几分样子。”
笑面虎不好当,冒失点没事儿,最重要的是能屈能伸。
也算是夸赞了。
小全子像是听不懂一般,只一个劲儿憨笑。
奶团子当是自己走错了路,呼啦啦跑过去,看着小全子身旁还站着一个女子。
她想都没想,甩着包转头便走。
小全子都没反应过来,那冲过来的小胖墩脚都没带停的,很是丝滑地在他眼前拐了个弯儿。
然后,走了?
“小主子您上哪儿去啊!”
他连忙上去叫人。
傅锦梨听见了,疑惑这人不仅长得像小全子,声音也像。
她扭过头来,指着另外一头,“回家,小梨子回家。”
回家?
这下小全子更闹不明白了。
”这马车在这头啊。”
奶团子却不管他说什么,小胖手抬起来挥挥就要走,”再会,小梨子再会。”
“不是”小全子哪能叫她一个人跑了,也不敢拦,只勾着腰在她身旁劝着,“小主子是怎么了?”
“往日这时候不是都想陛下了?怎今日不愿回了。”
回的。
小梨子还是想回家的,小人儿心里头流泪。
气愤地捏着小拳头在脑子里打了三个来回!
如今这些骗子是愈发猖狂了,变做小全子来拐她!
还好爹爹教过,被她小梨子大王一眼识破!
如今,识破敌计,接下来便是
她稍微想了想,才从脑子里将傅应绝交代的东西挖出来。
便是不慌不忙,从容作战!
小梨子也不知这从容是个什么从法,不过爹爹说是别人说什么你便应什么。
小人儿心头肯定地点点头,面上却是故作深沉,“今日不想爹爹。”
说话间,她也未曾停下,小腿迈得飞快,脸上的肉打着小颤。
接下来,小全子说一句,她就跟着重复一句,别的,也不理睬。
竹青见情况不对,也跟了上去。
最后便是两人跟在一个奶娃娃身后孜孜不倦,小奶娃鼓着眼睛跑得脚下生风。
直至看到前头站在周府马车旁的季楚,傅锦梨才停下来,一咕噜扑到他怀里。
小脸惊慌失措,张嘴便喊,
“救命呀!抓我呀!”
季楚看着人冲过来,没多想便张开了手,一听她喊救命,疑惑地往她身后的两人看去。
“这是作甚。”
小全子哪里知道哟,一见着就跑,如今还喊上救命了!
他拍着大腿求助,“小公子,您快帮忙劝劝呀,小主子打个照面的功夫便跑,我这儿也闹不清是怎么个事啊!”
他都快急哭了,季楚的注意力却是在他身侧的竹青身上。
是个未见过的女子,一身宫廷装束,只是那眼睛
季楚微微吃惊。
异则不详。
宫中择人,样貌家世都要查验清楚,是极忌惮出现身怀诡异之人。
他的视线快速划过女子,不动声色,反将扑在怀里便不动了的奶团子叫出来。
问道,“怎不愿回家了?”
小人儿胖脸埋在他衣服上,声音闷闷地,“回的,小梨子要回家。”
她就是要回家陪爹爹用膳的呀!
只是
她见着季楚,也有了些底气,不像方才一样光顾着闷头跑。
指着小全子同竹青,凑在季楚身旁便绷着小嗓子告状,“不是回去的,是假的小全子呀,都是来,偷小梨子的。”
她语气严肃,白胖的脸蛋写满了认真,不像作假。
假的?
这又是从何说起,季楚目露询问。
“只有一个小全子!今日有两个!”她悄悄踮着脚在季楚耳边道,还要拿眼睛警惕地瞄着对面的两人。
因着刚入学时未表明身份,一直以来接送她的,除了一个车夫,便只余一个小全子。
可今日,却是多了竹青。
“想骗崽崽,不可能的!”
忽然多了一人,她也是警觉,因着这一变数,将一溜儿全部推翻,连小全子都不认了。
“我是小宝宝!有多多人偷掉的,我要小心呀。”
她挺着小肚子,开始“大言不惭”。
在季楚身旁,傅锦梨那忽怂忽虎的骨头又硬了起来。
“爹爹说,外头坏人,骗小孩儿!”提到自家爹爹的箴言了,她很是大声。
冲着两个“人贩子”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小米牙,状似吓唬。
这时候倒是说得头头是道了,小全子却是险些跪在地上叫冤。
“哎呦我的小主子欸!我如何能是坏人啊,如假包换的小全子啊。”
竹青也叫她的话震住了,百口莫辩。
她从未想过第一次同小主子见着,竟是这般光景。
季楚都觉得有些荒唐,“便是如此?”
偏这小糊涂蛋还自以为自个儿聪明透顶,识破了敌人的歹计。
可你一想吧,还真不是瞎闹。
人家分析得很有道理啊。
来接她的人,没换,但是多了一个,这便是异样。
世上奇门遁甲多之通天,也不乏有极擅伪装之辈。
小人儿天马行空,傅应绝又时常吓唬她外头坏人多。
本是无法连接在一起的两个东西,叫她不着边际地这么一想!
又是出奇合理。
竹青能制药,善解毒,割破皮肉为引也不曾眨一下眼睛,此刻面对小孩儿的质疑,她却是无从招架。
“属下该死,惊扰小主子。”
她俯下身子告罪,又忍不住伸手去戳小全子。
这样能言善辩地,希望他发挥发挥,速速同小殿下解释一番。
季楚听着她的话,又忍不住抬眼。
属下?
小少年盯着她,竹青自然能感觉到,可当她抬起头时,季楚已经率先挪开了视线。
小人儿的防备心在傅应绝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已然到达了一定的境界。
小全子好说歹说,废了老鼻子劲儿,才叫傅锦梨信了七成。
奶团子消化了他话里的意思,脑子转了会儿,才恍然大悟一般,“是真的呀!”
她没了那份防备,便又是一副乖乖软软的小模样。
虚惊一场,奶团子似模似样地拍了拍胸脯。
“是爹爹找的,不骗小梨子了。”
两人松了口气,小全子擦擦额头的汗,“对对,是陛下为小主子特意寻来的,今后也是要同小主子待在一处的。”
“好嗷!”
误会解除了,她便歪着脑袋去看竹青。
大眼睛又灵动又带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