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化田看着耶律雄基,并没有动。
他这种举动,要是被言官御史看到,一定会被奏上一本,以大不敬之罪问责。
宇化田虽然高傲、清冷,可是对于皇族,尤其是对皇上、大祭司,他历来是保持足够的尊敬,该有的礼仪是从来不会少的。
因为他身为一个太监,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
他的高傲清冷可以对任何人,唯独不会对皇帝。如果他这样做了,那就是自掘坟墓。
耶律雄基有些焦急,也有些烦躁的样子,他的手紧紧地抓住龙椅扶手,脖颈开始控制不住地扭动,似乎身体极为难受。
“宇化田,给我罂丹,快点!”
宇化田轻轻摇头,“皇上,这罂丹有很强的反噬作用,你现在已经切身感受到了,不能再服用了。”
“我派人去海外调查过,那些服用罂丹很久的人,会对罂丹产生极强的依赖性,一旦没有罂丹,整个人就会陷入疲倦、困顿之中。”
“当初倭国忠义王温睿临进贡罂丹的时候,我们将它当做提神之物。他自己也说了,是否有其他不利影响,他也不是很清楚,让我们谨慎使用。”
耶律雄基的眼眶红了,鼻涕、口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淌出来,身体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
“宇化田,没有关系的,我能控制自己。依赖又如何,难道我堂堂北莽帝国,连罂丹都买不起吗?”
“你不要废话了,你把罂丹给我,快。”
宇化田走到耶律雄基身旁,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却不递给耶律雄基,“皇上,那日被闻太师追杀,我跑到密窖中寻求皇上庇护。闻太师可是提出了一系列的苛刻的要求,其中有一条,就是不允许我再提供罂丹给皇上。一旦发现我提供罂丹,那么所有的条件都作废,他无论如何也要杀了我。”
“皇上,当时你可是亲口应允了的,还有丞相荀懿做担保。”
“皇上金口玉言,岂能出尔反尔呢?”
“要是让闻太师知道此事,恐怕他连造反的心都有了。”
耶律雄基闻到了一股致命的香味,这股香味就是从宇化田手中的瓷瓶
中弥漫出来的。
这种香味,让耶律雄基眼中放光,让他身体产生了极度的饥渴感、饥饿感。
他一把将瓶塞扯掉,“我是皇上,这天下都是我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造反?闻太师他虽然德高望重,可是他绝对不敢反,也反不了。这北莽的天下,永远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
耶律雄基倒出三粒罂丹放在手心,便要往口中放入。
宇化田的手搭在耶律雄基的手腕上,“皇上,我是拦不住你了,我也见不得你如此难受。可是罂丹最好一次一粒的服用,一次服用太多,会让身体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感受到手腕处传来一阵清凉,耶律雄基似乎恢复了半分清明,可是看着手心的三粒诱人的罂丹,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眼神逐渐迷蒙起来。
“现在一粒罂丹对我已经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两粒也才一点细微的作用。唯有三粒一起,才能让我身体的机能调整起来,能让我感觉充满了力量,充满了活力,让我焕然一新。”
“宇化田,你的好意我知道了。我的身体情况我自己能把握住的。”
“你且在这里为我护法,我来炼化这三粒罂丹。”
宇化田知道劝不住耶律雄基,便退后三步,盘腿坐在了那金身的对面。
耶律雄基将三粒罂丹吞下,慢慢地,一股热气从耶律雄基的身体表面浮现出来,整个人如同在水雾当中一般。
随着水雾冉冉升起,耶律雄基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原本蜡黄的皮肤开始变得红润起来,那苍老的神态一扫而光,转而变成精神抖擞,容光焕发。
当耶律雄基坐直了身子,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傲视天下的威压。
在这个时候,耶律雄基才从一个落魄、颓废的人,变成了至尊无双的帝王。
宇化田看着耶律雄基的变化,眼眸中没有任何波动。
他知道耶律雄基体内的罂丹才开始炼化,现在的耶律雄基是正常的帝王。
一旦彻底炼化,那个时候的耶律雄基又是另外一个人,另外一种景象。
这种转变,这种炼化,需要一些时间。
宇化田的目
光转移到金身上来。
眼前的这具涂抹金液的尸体,他很熟悉,熟悉到每一根头发,每一寸肌肤他都了如指掌。
耶律霸基。
曾经的北莽皇帝,后来的北莽红衣大祭司。
可以说,是他将北莽推向了高峰,在他手中缔造了无人可比的北莽帝国。
在他手中,将当年如太阳般璀璨的大汉一举拉下神坛,踩下了地狱。
在他手中,那不可一世、天下无敌的武王,落入了陷阱,最终陨落在流沙之地,尸骨无存。
也正是在他的手中,顺利进行了权力的移交,确保了北莽朝廷的稳定,不至于发生像大汉那样,一人陨落,国运颓丧的事情。
宇化田静静地看着金身,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这么一个厉害的人,也会死啊!
是啊,所有人都会死的,连睥睨天下、扫荡四方的武王也会死,连能够和造物神统领的前任红衣大祭司也会死,甚至,那据说已经成仙的大汉监正张时修还是会死。
在这方世界,所有人都会死,最终一地鸡毛。
还有另外一方世界吗,是否曾经死去的人会在那里寻到?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只有冷冰冰的涂抹金液的尸体面对着他。
耶律霸基死了,他的尸体却保留了下来。
这是耶律雄基一意孤行的结果,这是耶律雄基不愿意接受现实的表现。
也是耶律雄基最后的情感寄托。
世人都以为耶律雄基雄才大略,旷世绝伦,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一个开疆拓土的明君。
他绝对不会为情感所羁绊,更不会为了某个人而停留下脚步。
对于其他人,耶律雄基的确如此,哪怕是后宫的女人,爱过就爱过了,总不能一直不出来吧。哪怕是他的儿子,一个是刘贵妃肚子里小产的孩子,一个是出生就被弄死的妖孽。耶律雄基也只是略微烦恼了一段时间,又继续从中走出来了。
唯有一人,让耶律雄基无法面对。
那就是耶律霸基的尸体。
耶律雄基总觉得他的兄长还没有死,还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摸着他的头,宠溺地揉他的头发,喊他一声,“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