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是管理宫廷音乐的官署,唐代就已经设立了。至元代忽必烈时,几经改革,最后归于礼部。设提点、使、副使、判官、谐音郎等职位,提点是从五品。在历代中待遇是最高的。
教坊里的每个人都是有技傍身的,不乏集精通音律、长袖善舞者,尤以女子最为优秀。
皇帝来了,而且还带着两个朝廷重臣,教坊的提点吓得汗都把中衣湿透了。礼部尚书也赶来了,皇上受重视是毋庸置疑的,孟丽君是他的顶头上司,更是怠慢不得。至于手握兵权的皇甫将军,也必须重视。
为确保安全,五人分座在二楼幕帘后,观看教坊的名优表演。礼部尚书和教坊提点格外殷勤地介绍,这个是谁谁,擅长什么。
邵骅在一旁听得不很明白,怎么这些人名字都带一个“秀”字?
孟丽君显是感觉到了邵骅的疑惑,低声说:“这是朝廷的规定,尤其是女伶的艺名必须有一个‘秀’字。譬如名满天下的珠秀帘,名字中就有一个‘秀’字。”
珠秀帘,邵骅是知道的,元代的杂剧很出名,与唐诗宋词并肩。尤其是元曲四大家,在戏剧史上都有浓厚一笔。而其中的关汉卿就与珠秀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以至后人对这二人的关系浮想联翩。
礼部尚书的耳力很是不错,谦卑地笑着说:“珠秀帘已经老了,现已不知流落何方。但我们这里有个小珠秀帘,才艺双绝,可不得了。”
说话间,那名号称“小珠秀帘”的女伶出现了。
一袭烟青色曳地长裙,一双明眸善睐的眼眸,整个人就像是一块玲珑的碧玉,发着光。起初这个光是内敛的,但随着音乐声的响起,这块玉变得光芒四射。小珠秀莲跳的是惊鸿舞,流光飞舞间,步步生莲,翩若惊鸿。
邵骅被惊艳到了,她一向以为最美的舞蹈只存在于文人墨客的笔下,是被渲染被放大了的艺术体验,但此刻,没有现代舞台上的声光色的辅助效果,小珠秀帘自己就是天然去雕饰的完美艺术品。美得泫然欲泣,美得蚀心噬骨。
“皇甫将军。”身旁的孟丽君微扯了邵骅的衣袖,“此等歌舞最是消磨心智,你……”
邵骅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收回目光看向别方。
孟丽君微蹙眉头,她精通音律,有着很高的艺术修养,对靡靡之音抱有非常的警惕心。适才的惊鸿舞,有大段的音乐就是这种被称为亡国之音的音律,而小珠秀莲的舞蹈,给人很强烈的视觉冲击,令人想入非非,欲罢不能。好在,她是孟丽君,不是寻常人。只是皇甫少华……孟丽君有些不快。
邵骅此刻内心也充满了自责,她想起了希腊神话传说当中的塞壬,是一个人面鸟身的海妖,拥有着天籁般的歌喉,时常用歌声来诱惑过路的航海者,从而使航船触礁沉没,无一幸免。刚才的歌舞,有着非常的魅惑力,给人强大的情感体验。这种体验会激发个体对自己情感状态的意识,从而引发生理变化。所以目前未经人事的孟丽君就能够置身事外,已经阅人无数的铁穆耳也能够全身而退,而自己因为在遭受小筠的背叛、死亡和穿越后重新燃起的寻找、希祈等众多复杂情绪的刺激下,更容易迷失于美好的事物,更抗拒不了诱惑。好在,情绪体验的刺激因素、生理因素和认知因素中,是认知因素起着决定作用的。所以,只要自己认识到这一点,并控制好情绪,就可以理性战胜感性。
找回自己的邵骅,绽给孟丽君一抹微笑,孟丽君接收到了,却觉得心中酥麻,耳根发烫。
孟丽君默默在心里鄙视了一下自己。
期间,有人站在身后,轻手轻脚给茶杯添满水。
小珠秀帘表演完毕,铁穆耳率先鼓掌喝彩,其余四人也跟着叫好。
望着退台的小珠秀帘,铁穆耳侧身靠向孟丽君,耳语:“这个小珠秀莲美是美哉,但比起四弟,好像还少了许多韵味。”
孟丽君心头火起,眼神冰冷,唇角挑起一丝讥笑:“拿我跟女子比,敢问皇上是在消遣微臣吗?”
铁穆耳放声大笑,说:“郦丞相多虑了!”
就在此刻,邵骅眼睛往一楼侧门瞥上一眼,登时唰一声站起来,一把推开面前的小茶桌,发疯似的跑向楼下。
孟丽君望向一脸探究的铁穆耳,拱手道:“微臣去瞧瞧。”
铁穆耳面有不悦之色,手一挥,表演继续。
孟丽君也跟着下了楼。
邵骅奔下楼后,从侧门跑出去,却是个回廊,适才那个身影已经瞧不见。邵骅急了,不由分说地抓住一个人的衣领,问道:“刚才有个奉茶的婢女去向哪里了?”
那人吓了一跳,看到便装的皇甫少华,虽不知她是什么官阶,但跟着“崖公”(教坊对皇帝的尊称)来的肯定来头不简单,赶紧一叠声地回答:“小的马上去教训她,敢是她哪里又得罪了上官。”
邵骅扯着那人领口的力量加大,指节已是发白,冷声道:“快点带我去见她,你若敢欺负她,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那人吓得脚都软了,带邵骅往右走,经过两三间房子,在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
“那些奉茶的婢女都在里面,需要小人带上官进去吗?”
邵骅做了个深呼吸,在门扇上轻叩几声,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包括开门的丫环,这间房里有四个人,其余二人转过身来,一脸茫然,而那第四个人蹲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双肩抖动,久久不抬起头来。
“你们三个都出去。”是邵骅发抖的声音。
“是。”三个丫环鱼贯而出,其中一个贴心地关上门。
孟丽君远远站在一旁,没有跟着进屋。
邵骅慢慢走过去,沙哑着声音问了一句:“是你吗?小筠。”
那女子突然就哭出声来。
邵骅抓紧女人的肩膀,用力一带,就把女人搂到怀中。
“你是小筠,是我的小筠。”邵骅也哭了。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蒙小筠两只拳头轻擂着邵骅的脊背,声音悲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居然在这里。”
蒙小筠一把推开邵骅,几乎是咆啸着喊:“骗子,你是个大骗子。你已经不喜欢我了,不爱我了……你要跟那个孟丽君在一起,是不是?”蒙小筠娇美的脸庞变得扭曲,耳边的青筋若隐若现。
邵骅傻了。
“你是听谁说的?发生什么事了,你都告诉我呀。”邵骅觉得自己也快疯了。
“就是皇甫敬,你现在的爹。”蒙小筠脸上浮现出变幻莫测的神色。
邵骅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此刻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冷漠、绝望、无情,甚至是仇恨。
“小筠,能不能坐下来慢慢说?”邵骅牵住蒙小筠的手。
“放开我!”蒙小筠一把甩开邵骅的手,“不要用牵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牵我,你恶心到我了。”
邵骅无力地垂下手,这个皇甫敬,背后到底搞了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小筠。”邵骅从领口扯出红丝线,亮出脖子上挂着的蒙小筠的指环。
“这个指环,是皇甫敬前几天拿给我的。他答应我只要做成一件事,就告诉我你在哪里。”
“但是你却为给孟丽君脱罪,浪费了皇上与太皇太后的赏赐。”
“我……”邵骅顿时觉得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你不但与孟丽君纠缠,你还与刘燕玉纠缠。”蒙小筠愤声说,“那天,我亲眼看见你们在将军府门口的那一幕。”
“没有,我没有。小筠,你听我说,不是这么回事。”急于辩解的邵骅瞬间也提高了音量。
屋内的争吵声惊动了孟丽君,但素来骄傲的她又如何愿意趟这趟混水。于是冷笑几声,独自离开。
心神恍惚的孟丽君没走几步,迎面碰上了一脸玩味的铁穆耳。
“郦丞相,你神色有些不对,出什么事了?”铁穆耳问。
“没什么。”孟丽君勉强挤出个笑容。
“皇甫将军呢?他上哪儿去了?”铁穆耳又问。
“他家里有点事,先走了。”孟丽君还是不忍心,大着胆替皇甫少华隐瞒。
“欺君之罪,可是要……”铁穆耳做了一个“咔嚓”脑袋的手势。只不过出于皇帝的威严,手势没放在自己脖子上,而是向着孟丽君的脑袋。
孟丽君面不改色,自己犯的要“咔嚓”脑袋的罪个个都比这事大,反正是虱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正在此时,有个女人跑了过来,身后似乎是有人在追,脚步踉跄,恰到好处地跌倒在铁穆耳身旁。
铁穆耳往后退上几步,满脸惊奇地看着这个跌倒的女人。
孟丽君也呆立当场,怎么这个女人,长着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铁穆耳终是向前两步,一把拉起眼前的女人,惊愕地问:“你,可是孟丽君?”
邵骅已经追了过来,正想解释什么,却看见蒙小筠笑意淡淡,一脸春风瞧向铁穆耳。
“民女正是孟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