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眼前人并非是眼前人

孟丽君上下打量着她未来的爱人,心中满是情愫。睡着的邵骅,没有昨日的冲动。俊美的面庞,笔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若有若无的呼吸声让室内的空气都变得有些湿热。她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恬静地注视过她的这块呆木头——这块突然之间就会

噼里啪啦冒火花的呆木头。过往的种种记忆也纷沓而至。误会——认识——动情,是她跟他的过程,而相思——相爱——相守是她跟他的结局。

邵骅似乎感受到了孟丽君的目光,眼帘轻微的动了一下,吓得孟丽君赶紧放下了她的手。邵华却一个反抓,牢牢牵住孟丽君的手,眉尖微蹙,白皙的面容顷刻间蒙上一层淡淡的愁思,紧闭的薄唇吐出伤心欲绝的四个字。

“小筠,别走。”

孟丽君“腾”一声站起来,甩开邵骅的手,眉眼间是压抑不住的愤怒。好你个皇甫少华,你一而再再而三在我面前想着其她女子,你跟那个处处留情的铁穆耳都是一路货色!

卫勇娥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结结巴巴问:“魏公子,你……怎么了”

孟丽君看了眼卫勇娥,这个女人还是改不了一见她就面红耳赤语无伦次的毛病,说明她对自己还是存着不少爱意,再联想到自己对皇甫少华的情意,眼圈微红。

卫勇娥最是受不了她的“魏公子”受委屈,双手往腰上一叉。

“你快说,谁欺负你了?我去收拾他。”

孟丽君摇一摇头,挤出一点笑容,没两秒,那点笑容就轻烟似地散开了。

卫勇娥摸摸头:“真没事?那好吧,你想告诉我了就说一声,我替你出气。”

卫勇娥的暖心让孟丽君安慰不少,和这些粗线条的人在一起没什么太大压力。

“勇娥,能详细描述一下你们救回皇甫少华的经过吗?”

孟丽君问。

“自然,自然。”卫勇娥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比划上了。

原来昨天皇甫敬收到一只信鸽,鸽子腿上的竹筒是空的,但染上了血。信鸽是皇甫敬让皇甫少华带在身上的,以防不测。刚巧孟子儒跟卫勇娥也在将军府,听到了便一起去找寻皇甫少华。

“魏公子,你猜我们在井里看到什么?”

卫勇娥提高了声音:“井里居然有两个……”说到这里,卫勇娥连忙刹住话头。

“两个什么?”孟丽君追问。

“两个……乌鸦。”卫勇娥胡诌一句,反正他们到井边的确惊走了不少乌鸦,不算撒谎。

“乌鸦也是论个的吗”孟丽君含着笑,又问一声。

“哎呀,你知道我没什么文化,两个鸟,两个马,两个猪……说起来方便。”卫勇娥又瞎掰,为了防止自己多说多错,干脆简明扼要了一句:“我们在井里找到了受伤的皇甫将军,就救他回来了。没什么可说的了。”

孟丽君沉思片刻,继续问:“他受伤很重吗为什么在井里”

“哎呀,过会儿她醒了,你直接问他不就得了魏公子,我很忙,的确很忙,非常非常之忙,先走喽。”卫勇娥脚底抹油似的走了。

邵骅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过来后对上了孟丽君的眼神,孟丽君的目光似乎没有对焦,伴着强烈的疏离感。

邵骅的嘴皮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今天的孟丽君头戴乌纱,穿着紫色官服,面色清冷,如出岫青云,与昨日便装时的气态大相径庭,周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这绝对不是小筠,邵骅的小筠虽然高傲,但不冰冷,尤其是对着邵骅时,只有小女人的温柔和满腔爱意。

“睡醒了吗?皇甫将军。”孟丽君的语气很平淡,跟关心阿猫阿狗没什么两样。

“孟……啊……郦……大人……”邵骅一时脑海里似电话窜线,她应该怎么称呼孟丽君呢?

孟丽君听到耳朵里的却是邵骅在叫她的名字,只是及时改了口。

“不好意思,我睡死过去了。”邵骅绽出一个笑容。

孟丽君一头雾水,皇甫少华讲话有点奇怪,伤到脑子了?

邵骅定了定神,轻抿了一下嘴唇。孟丽君其名有些害羞,皇甫少华这是在挑逗她么?

“皇甫将军,能把你受伤的过程讲一遍给我听吗?”孟丽君正色道。

邵骅心想,我哪有你们知道的多?她穿越之后就在一口井里,遇到了皇甫少华,亲眼看着他死了,然后就被皇甫敬他们带到将军府,皇甫敬要她冒充皇甫少华,还打得她吐血。就这么多事啊。但这些话莫说讲给古代人听,就是讲给现代人听,人家也会当自己是个神经病。

邵骅索性紧闭了嘴,什么都不说。

孟丽君脸上绷不住了,皇甫少华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态度?

“皇甫少华,我再问一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丽君的语气变得非常严厉。

“皇上找我商量军国大事,我走半路上就遇到了伏击。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邵骅下意识地回答。

说完了,邵骅才猛地闭上嘴,太不可思议了,这话是自己嘴里说出去的?

孟丽君“哼”了一声,眉毛一挑:“皇甫将军说得也太简略了些,莫非伤势不轻啊?”

“嗯,事情是这样的……”

邵骅滔滔不绝说了起来。

“昨日退朝后我回军营处理一些事务,正在操练兵马之时突然接到皇上急诏,宣我进宫商量军机要务。宣诏的是皇上的贴身侍卫阿桑哥……我才要卸下盔甲,阿桑哥说事情十万火急,不得耽误片刻。出营后,我与阿桑哥分别乘快马回宫,走到半道,阿桑哥的马匹失了前蹄,马匹受伤不能骑行,于是我独自回宫。跑到城西的一处林子时,我中了绊马索,跟着一群蒙面人杀了出来,说要灭了‘元朝走狗’,我怕误伤了好人,处处手下留情,耐何那些人穷追不舍,无可奈何之间,我杀出一条血路,抢了一匹马逃了出来。正当我松口气时,却又追出一拨人马,更是凶悍,竟然是招招欲致我死地,我寡不敌众,束手待毙。谁知天上突降白光,击中了我,醒来后我才发现自己躲在一口枯井里……”

说完了,邵骅眨巴着眼睛,猛舔嘴唇,天了噜,是哪位神仙给她借了个嘴巴,说出这么一长段她自己压根就不知道的事情。这不科学,简直太不科学了。

孟丽君微微蹙眉:“嗯,那些蒙面人你认识吗?”

邵骅心想,我认识个毛线,就你们几个我也才认识一天。嘴里却冒出一句:“不认识,从武功招式上看不出什么。不过,其中有几个使的招式有点熟悉……”

“是什么招式?你比划比划。”

邵骅才要说我哪懂武功?身体却好似不受自己控制似的下了床,开始比划。

这是鬼上身了吧?邵骅喘出粗气,非要说自己会点什么,也只是陪着小筠学过一段时间的女子防身术,还有跟着警校毕业的表弟学过警用擒拿术。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气馁,卫勇娥掐她脖子,皇甫敬打她一掌自己都没一点躯体应激反应,还好意思说自己会防身术或者擒拿术?哎,看来学与用,真的是两码事。

孟丽君哪知道邵骅此刻正在激烈地批评与自我批评,目不转睛看着邵骅使完那些招式,间或问上几句:“这个招式是第一拨人使的?这个招式是第二拨人使的?”

慢慢的,孟丽君沉静如水的眼眸一亮,邵骅猜测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这种眼神分明是小筠每次演奏完钢琴曲之后常见的神情,漆黑如墨的眸子盛满了自信与骄傲,以及一点点期待。邵骅低垂眼帘,登时心如鹿撞。

“你遇到的是两拨人。如果我没有判断错误,第一拨人并不想置你于死地,而第二拨人,显是要杀了你。”孟丽君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为什么?”邵骅脱口而出。

孟丽君沉吟片刻,疑惑地看了邵骅一眼。邵骅耸耸肩,感受到了孟丽君的不信任。

“为什么?”孟丽君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浑身散发出的气压逼得邵骅往后退了一步。“皇甫将军,你并没有告诉我所有的实情,你到底还隐瞒了些什么?”

邵骅很委屈,她也想把一切和盘托出,但她实在不忍心告诉孟丽君,真正的皇甫少华已经死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她已经尝过了,她不想面前这个女子伤心,正如她不想让小筠有一点点伤心难过。

邵骅痛楚的神情一闪而过,孟丽君却早已捕捉,不由心中柔软。是了,这个傻瓜已经知道她就是孟丽君,但到现在都没有逼问她,而是自己默默承受。还有,他在给皇甫敬的信中提到“丽君有险”,又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不说呢。

邵骅看着孟丽君锋利的眼神变得柔和些,轻轻抿了抿唇,大着胆子反问:“郦大人,你确定没有什么事瞒着皇甫少华吗?”

孟丽君一时语塞,也没过分纠结邵骅为什么不自称“我”而是“皇甫少华”。

“那个……你说‘丽君有险’,是指什么。毕竟我是她表妹,想知道缘由是应该的吧。”孟丽君硬着头皮又问。心中却是又羞又恼,只差问:你这个呆瓜,干嘛不证实我到底是不是孟丽君。

“我……”邵骅十分茫然,她也想知道为什么皇甫少华在信上说孟丽君有危险,还有,皇甫少华是怎么知道郦明堂就是孟丽君的呢?

“嗯,是阿桑哥告诉我的……”邵骅听到自己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

“刚才我不是给你说阿桑哥奉皇上的命令召见我,我说要换了军服,阿桑哥说事情紧急,皇上身边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我随口问了句:‘那郦大人呢?他聪明机智……”阿桑哥却是一声冷笑:‘一个汉人女子居然敢假冒士子参加科考……’他没有把话说完,哼了一声作罢。我心中着急,追问:‘皇上知道郦大人是女子?’阿桑哥又是冷哼一声,说道:‘皇甫将军,你明明知道郦明堂就是孟丽君,而皇上又那么喜欢她,就不应该跟皇上争……’我这才明白过来,丽君你根本不是什么丽君的表姐,你就是丽君,是我未过门的媳妇!”

邵骅说到这里,大口喘气,胸中隐隐作痛。一时间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皇甫少华还是邵骅,她居然感受到了皇甫少华多种情绪的混杂。有欢喜有迷惘,有不解有埋怨,有震惊有担忧……孟丽君啊孟丽君,你怎么忍心骗我这么久?怎么忍心让我误以为喜欢上了“四妹”——你所谓的“表姐”?但我又如何不开心,我终于找到了你,而且我爱的你,就是我将来的妻子……

孟丽君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小鸟翅膀扑闪个不停,眼眸里是淡淡的雾气。

“少华,我……”孟丽君低下她洁白的鹅颈。

邵骅往前走了几步,用手轻轻抬起孟丽君的下巴,俯视着这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她已经分辨不清楚眼前人是孟丽君还是蒙小筠了。

“你,是真的不打算要我吗?或者,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是吗?要不然,你怎么会骗我这么久?或者,你是真的喜欢上了别人,喜欢上了别的男人?”邵骅的眼泪珍珠断线般地掉下来。

“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骗你……”孟丽君颤抖着回答,眼睛里的雾气已经变成晶莹剔透的泪光。她微微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却挡不住滑落的泪滴。

邵骅又是怜惜,又是动情,轻轻低下头,几欲又要吻上去,但却被孟丽君接下来的一句“少华”拉回了意识。

“少华,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再骗你了。”

邵骅赶紧松开手指,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嗯……我接着说。”

孟丽君感觉到了异样,脸上一热,用手拭去泪珠,低低应了一声:“你接着说。”

“阿桑哥说到‘就不应该跟皇上争……’就又没再说下去,我心里却是明白过来,孟丽君就是冒充的那个郦明堂,是所谓的魏子尹,是孟丽君所谓的表姐,是我以前的四弟现在的四妹。我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害怕,激动的是,自始自终,我喜欢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孟丽君,而不是什么孟丽君的表姐。害怕的又是皇上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但现在还没有拆穿,一定是还没有拿到什么切实的证据。那么现在最危险的那个人是你……”

孟丽君默默点头,是的,如果拆穿身份,孟家一门会被灭九族的,所幸自己还没有跟皇甫少华成亲,否则都会连累到皇甫一门。

“于是我赶紧借故说还有一个军中要件没批,急忙给父亲写了封信揣到怀中。”

“阿桑哥竟然没有阻止你吗?”孟丽君打断邵骅的话。

“没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也没做。”

“嗯。”孟丽君以手抚额,“这应该是皇上的投石问路之计,他故意让阿桑哥试探你,就是看你到底有没有识穿我的身份。”

“或者说,铁……嗯……皇上也拿不准他的推测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邵骅当即接上孟丽君的话题,差点把铁穆耳三字直呼出来。

孟丽君觑了邵骅一眼,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这个呆瓜似乎变得聪明不少了,但当时为什么会这么笨,只差明面上给阿桑哥说,皇上已经知道鹂明堂就是孟丽君了,我要赶紧通知她。

邵骅哪知道孟丽君的腹诽,看着她似笑非笑,跟着也咧开嘴笑笑。

孟丽君瞧见了,唇角又是微微一扬,还是那个呆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