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矜蜷缩着身子蹲在洞穴的一角,他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只能透过那些杂草的缝隙看到那一点的微光变得越来越暗,越来越暗,直至变成漆黑一片。
眼睛看不见了,听觉便变得灵敏起来,秦子矜仿佛能听到风刮过洞口的声音,能听见十几米外“咕咕”的鸟鸣,甚至能听到更远的地方潺潺的水流声。
一种无比空旷而深邃的孤独感袭上心头,秦子矜心里生了些?许恐惧。
那恐惧渐渐地越来越大,像一只凶猛的野兽般狠狠地钳住了他的心脏。
他想起了秦家被满门抄斩的那一天,血染红了整片大地,连天空都被染红了,无比凄艳,伴随着婴儿的哭啼。
秦子矜用手盖住眼睛,冰凉的手指触摸到温热的肌肤,竟让他无声地打了个寒战——好凉。
有透明的液体从被盖住的眼角流下,像流星般一闪而过,然后隐没在黑暗里。
林思祁一路跑到秦子?矜藏身的地方,就在那洞穴显露在他眼下的时候,他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的嘴唇微抿着,稚气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冷色。
“秦子矜,是我,你在么?”
……是陆之铭?
听到久违的声音,秦子矜心中涌起了些?许的动容,仿佛刚刚那份巨大的无助和孤独感都在这一声的“秦子矜”中湮灭了。
还?好,他没有被再次抛弃。
“嗯,之铭,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秦子矜掩去了脸上的神情,语气又重归了淡然冷漠。
“那些人都走了,秀才先生跟着村长和几个老爷爷去谈话还?没有回来。”
“这样么?”
接下来是很长时间的寂静,长到秦子?矜都要以为陆之铭是不是离开了。
“秦子矜,你是坏人吗?”
稚嫩的语调里饱含着的责问让秦子矜一愣,继而他明白过来。
在小孩子的眼中,大概所?有被官府捉拿的犯人都是坏人吧……
不,不只是小孩子,这些?大人们也应该是这样认为的。
我是坏人吗?秦子矜问自己。
不,我不是。
无论问多少遍他都不是坏人,可他不是坏人,却让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蒙受灾难,这比他是个坏人还要让人痛恨。
洞穴/口发出一些?唏唏唆唆的声音,石头被搬开了,杂草也被推到了一边,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秦子矜才看明白外面已是黄昏,只是这洞穴朝东,所?以里面显得格外昏暗,一旦太阳西落就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林思祁半蹲在洞穴口,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秦子矜拉住了他的手,借力爬了出来。
手中有黏黏糊糊的感?觉,秦子矜低头一看,原是他的手指上沾了几滴红色的鲜血,触目惊心。
循着血望去,秦子矜看见了身边小娃娃的手腕上一条寸长的伤口。
该是刚刚搬开石头时划伤的吧。
秦子矜心里猜测着,可陆之铭并没有大声哭泣,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这不像是那个一点点疼痛就会嚷嚷出来的小娃娃。
秦子矜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拉住了继续往前?走的陆之铭,却看到转身的小娃娃唇红齿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得怖人。
渐渐地,小娃娃的鼻子、嘴巴、耳朵里渗出血来——黑色的血。
“陆之铭……”
秦子矜骇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接着他的周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人,都是学堂里的孩子们,一开始都是笑着的,然后不一会儿都以一种骇人的姿态死去。
“是你害了我们,你要给我们偿命!”
“偿命!偿命!”
“……”
林思祁站在洞穴前,眼睛在周边的事物上一扫而过,眉尖微蹙,喝斥道。
“出来!”
“嘿嘿嘿,好个香喷喷的小娃子?……”
从一棵枯老的藤蔓上浮现出一个干瘪瘦弱的男人来,眼睛是绿色的,像狼一样贪婪。
“原是没了福报的孤魂野鬼,呵。”
林思祁微扯嘴角,那男人听了面上一惊,继而冷静下来道。
“你又是何人?在这个孩子?的身体内,不过也是夺舍罢了……嘿嘿嘿,倒是一具好躯壳。”
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不论是正道?还?是邪道,自有轮回,在林思祁的眼中也没有绝对的善与恶,所?以他通通都不会去理会,可这些?都是在不妨碍他的情况下。
“把里面的人放了。”
男人的脸色沉了下去,看着面前这个不过五六岁大的小娃娃,干瘪的面颊上浮现出一种怪异的表情。
“嘿嘿嘿,这方圆十里内都是我的势力,你说放人就放人?待我夺了你的身体,吞了你的灵魂,看你还?如何嚣张!”
男人的身体化成了干枯的藤蔓沿着地表迅速朝林思祁袭来。
林思祁蹲下身子,在那藤蔓靠近脚边时,两只白嫩的手一抓,就好像从地上拿起一根竹子?般轻松,然后朝着藤蔓吹了一口气,好像有什么屏障被打破的声音响起,然后便悄无声息了。
林思祁把藤蔓一撸,仅留下一丈长的茎身。
刚刚的那个男人已被他抹去了神识,他本想把这身体也一并销毁的,但最后又将它留了下来。
若是仅拼肉身力量,或许现在的林思祁还?敌不过一个小小的野鬼,但这人却偏偏和他拼灵魂力量,那还真是自寻死路。
林思祁走到洞口,右手执着鞭子在半空中“啪”地抽打了一下,淡淡的烟雾退去,露出里面蜷缩着身体的秦子矜来。
“对不起,对不起……”
秦子矜还?沉迷在幻境中,林思祁想为他消除幻境,手却在触到秦子?矜的面颊时停了下来。
或许,这个幻境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坏事。毕竟,如果秦子矜真的选择了去报仇,信善村的遭遇不会比幻境中的好多少,早些让秦子?矜看清楚也更利于他的选择,不是么?
“秦子矜,选择留在信善村,好不好?”
“……”
————————————————————————————————
秀才疲惫不堪地回到住所?,他找遍了所?有地方也没有找到秦子?矜,看来只有明天去问问陆之铭了,或许被陆之铭带回了家也说不定。
秀才苦笑着,今天那个村长说的话还?犹如在耳边,意思清楚得很。
他们愿意接纳他的亲朋好友,可若是一个犯人,他们不愿意把整个村子?置于危险的境地。
秀才叹了口气,他没有想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孩子居然也会惹得上面人如此重视,只是不知是真的因为秦家罪行?涛天,还?是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心有余愧,赶尽杀绝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
秀才推开木门,点亮了烛火,小塌上竟躺着熟睡的秦子矜,见状秀才松了口气。
想来是秦子?矜等他不及先休息了,他心中虽有疑问却也不想推醒秦子矜。
也罢,今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就让他休息吧。
“宝儿,你怎的才回来?”
站在门口的四姑娘看见远远地跑来一个小身影连忙迎了上去,果真是林思祁。
“四姐姐,阿娘休息了吗?”
四姑娘牵着林思祁的手,一起走进屋里。
“小冤家,你没回来谁敢休息?”四姑娘点了点林思祁的额头,嗔道?。
“阿爹阿娘都出去找你了,三姐姐在别屋绣嫁衣,小五睡了。”
“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宝儿不用找,自己就能回来。”
三姑娘俏生生地站在卧室门口,手中还拿着绣花针,看见林思祁手中的东西道。
“好端端地,怎么拿了根鞭子回家?”
“三姐姐,这鞭子可结实着呢。”
林思祁像一个得到什么好玩玩具的小孩子般炫耀着手中的长鞭,那鞭子通体是青黑色的,长不过一丈有余,拿在手中沉甸甸地,竟不知是何物制成的。
“得了得了,宝儿开心就好。”
三姑娘笑着道?,然后让去村前?的牛叔通知爹娘回来。
月色如水,林思祁赤着脚从屋内走出,悄悄阖上门。
散着的头发披在肩上,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般,眉稍却是微蹙,透露出一股锋芒,一点也不似平日里的天真烂漫。
林思祁顺着门前的那条小路走到一片草坪上,然后席地而坐,那片草坪旁是一条小河,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漂亮得很,像是坠入了许许多多的星星。
没有现代工业的乌烟瘴气,古代的空气格外地清新,闻得久了竟有一种心灵被净化的感?觉,林思祁抬头望着天空,想着白日发生的事情。
今天是蒙混着过去了,但只要秦子矜在这里一天就迟早会被发现。
在林思祁的眼中,秦子矜不过是个任务者,是他要攻略的对象,而原身的阿爹阿娘却是实实在在和他一起生活了六年。
六年的时光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抛却的,尤其是在他拥有一颗人的心脏的时候。
人,都是自私的,再大公无私的人也会有自私的一面,连心脏本身都是偏的,如何让人的心意不偏?
“……对不起。”
林思祁掏出脖子?上的银色长命锁,小巧的铃铛在空中发出几道?清越的碰撞声,像是一个人的叹息,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墨白妖倾城宝贝儿投的两颗地雷,么么哒!
要连更一万五千字,小醉觉得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