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
宁静的夜响起了轻微的推门声。
月光静静倾洒,在这万籁俱静的时刻,周围的绿植却宛若迎来了复苏,翠□□流,娇艳yu滴,细看能看到那些蜿蜒的藤曼上竟悬浮着淡淡的绿色荧光。
月亮不言不语的注视着美貌的金发少女悄无声息的自门后走出。
女孩金色的卷发披散着,她赤着脚,走出民舍后,微微仰头,凝视着二楼的方向。
半晌,她忽的叹口气,极轻,刚出口便消散于幽静的月光中。
一根藤蔓沿着地面蜿蜒于少女面前,停在她的脚边,姿态竟能看出几分虔诚。
她垂眸看了它半晌,才抬脚迈上去。
瞬间,无数藤蔓仿佛瞬间活了过来,或者说它们已经等候了许久。
少女静静站在上面,任由无数藤蔓快速交接着带着她前行。
藤蔓穿过寨子,穿过河流,自树林中快速前行,少女站在上面,金色的长发在黑夜中也不曾暗淡,反而因月色泛着更加美丽的光泽,碧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未知的方向。
她美丽的面容上是全然的平静,快速前行带起的风吹拂起她的金发,树林的间隙中偶尔可窥得这幅美的近乎圣洁的画面。
终于藤蔓在勒木寨的深处停下。
溪流无声流动,山涧的流动也寂静的不正常。
谢凡君看见对面树林有人影缓缓靠近。
他自林间深处走出,少年的面容依旧带着阳光的味道,似乎下一秒就能橡往常一样露出一个毫无阴霾的笑容。
安阳也确实笑了,他站在河对面对谢凡君露出一个笑容:“你都知道了?”
谢凡君点头:“能让那么多人忽视那么大的漏洞,身上画皮的气息做不得假,我想了很久,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最有可能的答案就是这个了———”
他看着对面少年模样的人,轻声道:“画皮。”
传说画皮并非是一个种族的名字,而是一个妖怪的名字。
安阳听见他的答案笑容依旧不变,甚至更加无害。
他道:“那你也知道容栖是个什么东西了?”
安阳看见河对面站在藤蔓上的人摇摇头,他怔了一秒,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见那个人语调毫不迟疑道:“他只是容栖。”
瞬间,积压了许久的火焰自心间燃烧,那是他不愿承认的妒火,安阳正欲开口嘲讽,面色却骤然改变,猛的后撤。
轰隆——
巨大的声音打破夜色的平静,却不曾惊醒一个人。
安阳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巨大的深坑,尘土飞扬中少年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试图伤害容栖的人——都该死——”
安阳没回答。
——他根本没时间回答,在这声音响起的一瞬间云昕已然奔赴他的面前,白嫩的手握拳,没有半分花哨。直接粗暴的朝他砸来。
空气发出尖锐的撕裂声,高温让空间扭曲起来——那拳头周围燃烧着赤色的火焰。
云昕的骤然发难,加之似乎早有准备的特殊火焰正中画皮弱点,纵使两者实力相差不大。但安阳一时间竟是被搞得格外狼狈,只能被动的躲避着。
温晨:[哇!不是吧?这传闻中的画皮实力就这样?被宿主压着打?]
谢凡君边对安阳步步紧逼,边在脑中回道:“这只是因为我打了他个措手不及,要知道他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要不是他的皮不在加之旧伤未愈,我除非再自拔一尾和他拼死一战否则真没什么赢面。”
温晨(紧张):[那宿主你别理我了!专心打架!容栖这边有我看着!]
身躯虚幻的巨大九尾白狐盘窝在雅致的民宿上,占据了整个楼顶,在月光下它美丽的身躯散发着淡淡的蓝色荧光,狭长的红眸凝视着勒木寨的某个方向。
安阳边躲避边怒道:“凤凰火?你居然用凤凰火打我?!”
他咬牙切齿:“为了容栖你居然能做到这地步?”
以安阳对云昕的了解,云昕是个虽然喜欢恶作剧但却不过分、且有着柔软心肠的性子,有着猫咪特有的傲娇,但却在面对亲近的人时会收起所有的爪子,柔顺的蹭着人的脚踝。
而此刻,他面前这个云昕是如此的陌生——或者说安阳接受不了云昕是如此的的毫不犹豫,毫不犹豫对他发起攻击,且半分不留情面,就好像前段那些言笑晏晏的时光不过是他一人的幻觉,就好像在昭示云昕心里与容栖相比他是个可以毫不犹豫舍弃的存在。
云昕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笑意的面容此刻面无表情,他一声不吭,那双向来明亮的眸里是一片沉静。
咔哧——轰隆——
安阳被云昕一拳打飞,撞断一科粗壮的树,树冠轰然倒地,激起阵阵尘土。
穿过飞扬的土屑,云昕没有捕捉到安阳的身影,他眉头微皱。
安阳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们不是朋友吗”
云昕骤然转身,毫不犹豫挥出一拳。
闷哼声出现,安阳的声音再度响起:“你这样让我很难过。”
云昕终于开口,他道:“你和容栖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你要试图伤害他?他不会难过吗?”少年干净清澈的声线悦耳极了,“而且,“不是\"能做到这地步“,而是理所当然会这么做。”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是个妖,不是人,我只知道任何试图伤害容栖的人都是我的敌人,纠结犹豫一类的词都是用来形容人的,和我,和我们无关。”
安阳一怔,自己似乎想错了什么。
他是画皮,他早就抛下了自己最初的皮,此后他便有了千面,层层假面的背后是又一层假面,因为他真正的皮已经被他抛下,如此活了不知多久。他自以为自己可以看透任何人伪装的面容,揭开虚假的外皮便是真实,却忘了人有千面,有时根本就无需伪装便让人难以捉摸。
思绪飘散间他没发现原地没了云昕的身影。
安阳身后火焰挟着有着万钧之力的拳头袭来,安阳似乎完全没察觉,直到拳头击中了安阳
——的幻影。
自始至终,云昕的攻击都没有任何的迟缓和犹豫。
云昕击中幻影后立刻察觉到情况不对,感受到身后逼近的强烈的威胁感,他试图躲开,但那幻影却宛若人皮般包裹住他的拳头,使他的动作迟钝了一瞬。
砰——
云昕被力道极大的抵在树上。
安阳用力抵在他左腿膝盖上,迫使他紧贴着树干单膝柜体,双手被反锁在身后,这样的姿势完全使不上力。
云昕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恼羞的咬住下唇,神色虽不甘却不浓烈,如若不是亲眼看到云昕致自己于死地的决心,安阳都要以为仿佛刚才那杀机横行的攻击只是朋友间的玩闹。
“为什么?”安阳没头没尾的问道,
云昕坦然回道:“任何企图伤害容栖的人都等同于企图伤害我,我这是自卫。”
安阳压着他手臂的力量加大,云昕闷哼一声。
“他明明只是我的一张皮而已,还是我不要的。”
云昕皱起了眉头,道:“你可真不要脸,都说了是你不要的,却又说是你的。”
安阳的眉目间出现阴霾,他冷冷道:“他连妖都算不上,看上他你是眼瞎吗?”
安阳不甘,明明只是他的皮,为什么却能得到他拼命渴求都得不到的东西?
画皮当初被欺骗,全心倾注的感情换来背叛,哀莫过于心死,他选择抛弃自己的皮、自己的感情,结果那皮竟生出了灵智,他最初是无所谓的,甚至觉得很有趣,所以他顶替了司甄的孩子——司甄当初绝望之下选择了不要她和容梧的孩子,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曾出生,然而在那个孩子死去之后,司甄却又后悔的要发疯,安阳就在那时趁虚而入,模糊了司甄的记忆。
说来嘲讽,他心如死灰抛下自己的皮,却又因那张皮而重新燃起对感情的希望。
安阳重复:“他只是我抛下的皮。”
所以为什么不选我呢这样热烈赤诚的、偏执孤注的感情为什么不是我的呢
他的语言逐渐偏激:“明明他只是、只是我的一张皮!他的意识、他的自我全部来源于我!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闭嘴。”
云昕面无表情,碧色的眸深的近乎黑色,金色的发间出现蓬松的耳朵,红唇间长出了獠牙。
猫耳总是让人联想到暧昧的色彩,但云昕此时的模样却半分不会让人联想到动漫那些娇弱可爱的猫耳娘,他的模样冷酷,狰狞的獠牙,圆圆的眸变的狭长,被反锁在身后的双手生出利爪。
云昕的声音明明还是好听的少年音,却无端有几分狰狞的味道,他道:“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昕所抵的树轰然倒塌,他骤然发力,安阳躲闪不及,脸被他锋利的利爪划出一道血痕。
“你真是太讨人厌了,我真后悔当初对你选择视而不见。”
云昕在第一次去安阳家时便从安阳那模糊记忆的术法中清醒过来——在抹掉司甄的记忆时,他察觉到了司甄记忆有术法的痕迹。探查时便意识到了安阳身份的不对劲,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也着了安阳的道,竟然忽略了那么大一个时间漏洞——按照司甄和司慕怀孕的时间,司甄的孩子该比容栖大好几岁才是。
谢凡君身后两尾摇曳,身形骤然加速,攻势比之前更为凶猛,安阳连连后跃,只一昧躲避却不还手。
猫妖的面容冰冷一片,丝毫不曾因为安阳的让步而软化,眉目间甚至蒙上一层阴翳。
谢凡君对温晨道:“真是太可悲了,这画皮活了那么久,竟然还沉溺在抛下那层皮的绝望中,耿耿于怀,囿于过往,这样的家伙那几千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一拳落下,安阳重重跌在地上,谢凡君俯冲而下。
“简直废物。”谢凡君道,“这样的姿态简直近乎哀求,你活了那么久,把你大妖的骄傲活哪去了?”
他蹙眉,半跪在安阳身上,膝盖抵在安阳的腹部,压制着他,长长的金发垂落在安阳的身上,碧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还手?就因为觉得不甘?觉得绝望?连自己的皮都能有人为之付出一切自己却一无所有?”
安阳不语。
谢凡君压住他腹部的膝盖再次施力。
“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抛下自己的皮,但看你的反应来看,无非就情爱二字。”
安阳仰头看着压在自己的身上的猫妖,他眉目飞扬,背着月光,目光灼灼,红唇开合间戳中他心底隐秘的角落。
“我真是不明白,究竟是画皮这一族的特点,还是你自己如此?不过我看司甄如今活的好好的模样,估计是后者——仿佛视爱情为所有,没有就活不下去一样。”
“你孤身一人那么久不也过来了?扪心自问,你究竟是在扮演安阳,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安阳——当成了司甄的孩子、容栖的朋友?”
“司甄对你的疼爱,容栖和你的情谊,你就真的一点不为所动?”
猫妖俯身,贴近画皮,金发垂落到安阳的脸侧,黑色的瞳和碧色的瞳相对,一个目光灼灼,一个深邃难辨。
“最重要的是,那么多种爱,你要得到任何一种都必然要付出等同的感情——司甄是真的把你当孩子,这你最清楚;容栖是真的把你当朋友,否则以他的性格不会千里迢迢跑来寻找你,我也是真的把你当朋友,不然不会对你说那么多屁话。”
“我们都不是付出单方面的感情的性格,安阳,你早就把自己当成了安阳,否则容栖活不到我来找他,你也不会来寻找司甄的皮。”
安阳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双眸骤然温柔下来,猫妖对他说:“忘掉画皮这个名字吧,你早已迎来新生。”
安阳一直以来都以为安阳这个身份和他过往无数次伪装的身份的相同,他不过躲在这层皮下,冷眼看人间百态,抽离而不参与,可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却被面前的猫妖毫不犹豫的戳破,明明那么多机会可以“收回”容栖,明明他根本不必前来寻找司甄的皮,可他没有,再多的借口都是徒然,因为他直到现在他仍自称着安阳。
也许是因为这次他披上的皮和外界的人有了确切的联系——容栖,他最初的皮,所以他在不知不觉间早已不再抽离。
安阳的早就抛下了自己最初的皮,对那段过往早就没了感觉,可此刻他的心底再次涌现了当初被背叛时的痛感,钻心挠肺,痛入骨髓,让他忍不住蜷缩起来。
猫妖放开对他的禁锢,站起身,看着安阳痛苦的蜷作一团,仿佛蛇类蜕皮,安阳的皮肤片片龟裂,露出的容颜却与原本别无二致。
谢凡君垂眸看着他,抛下原本的感情,经过漫长的时间酝酿,作为安阳时无意识的感情投入,他早已到达了临界点,加之谢凡君的推动,画皮,啊不,应该是安阳崭新的皮便应运而生。
云昕身后的双尾轻轻摇动,一尾骤然消散,随即最后那只尾巴连耳朵獠牙一并消失,猫妖变回漂亮乖巧的面容,他懒洋洋道:“走吧,容栖还在旅馆里等着。”
安阳在痛感过后,便感到更加煎熬的痒意,仿佛有东西在快速生长着,他不可置信,这分明是新皮诞生时的感觉,安阳愣愣的躺在地上,他居然重新长出了皮?
直到云昕不耐烦的直接把他拉起来,他才回神,他不可置信:“我……我居然长出了新皮??”
他在云昕之前根本没想过收回自己的皮,只想着能活便活多久,完全是受了云昕的刺激才生出要收回自己的皮的想法。可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长出一张新皮,这仿佛把他那些他十分抗拒的、煎熬的、苟延残喘的过往完全割裂开。
如云昕所说的那样,他迎来了新生。
云昕拉着安阳踏上藤蔓,他闻言敷衍的嗯了一声,大半夜不睡觉,出来打架,真是累得要死。
温晨的声音在脑海里突兀响起:[宿主,你为什么要帮安阳?]
谢凡君漫不经心回道:“不都说了?我是真的把他当朋友的,而且我剩下的时间本就不多了,顺手帮他一把也没什么。”
温晨哦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藤蔓在林间快速穿梭,回去的途中,安阳始终处于震惊中没回神,谢凡君抬头,眯眼看着明亮的月光,突兀想到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人,思维还未飘散开便被他收回,他收回目光,神色如旧,看向前方。
还未到达旅馆,云昕远远便看到二楼亮起灯光,容栖站在窗前,正往外看着,
虽然知道容栖不一定能看到,但云昕还是忍不住欢喜的挥起手臂:“容栖!容栖!”
远远的,窗前的人影竟然同样挥了挥胳膊回应。
准确捕捉到风中传来的声音,云昕忍不住变回原形,喵呜一声,后腿一蹬,就从藤蔓上跳了出去,奔向容栖。
安阳在云昕喊容栖时便回了神,看见云昕跑了出去,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便看着那只金色猫咪在空中快速前行,奔向那窗前的身影,然后被接了个满怀。
他先是愣了一瞬,露出一个落寞的神情,随即露出一个释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