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东宫时,两人一直无言。
一路上思考着,苏璎宁也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有些阴阳怪气了,打算找准机会再好好地感谢一番。
顾翊钧微侧过头,垂下眸,发现她的小手正有些局促不安地揪着衣袖,面上带着愧疚的神情,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一般。
他的嘴角不由地扯起一抹笑,但很快又敛起。
又走到会儿,苏璎宁实在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终于打算有动作。
偷偷斜眼,飞快地瞄了下顾翊钧。
可!那张似清泉般的脸庞上,还是一如方才的清寒,冷若冰山。
............什么嘛!
苏璎宁不由地簇起柳眉嘟起小嘴。
他是又怎么了嘛!虽然这几天关系是有点僵,但也不至于那么冷啊!
明明昨夜还在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调戏她,今天翻脸就不认人!这状况,简直就和她嫁入东宫没多久时一个样。
这样一想,苏璎宁恍惚觉得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
回忆起当初顾翊钧对她的态度,她甚至要怀疑,顾翊钧之前是不是也不过一时兴起。然后冷落了她几天后,发现她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再加上现在就要娶新的侧妃了,便打算开始冷落她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方才还有的感激之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气愤!
她一哼气,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势要和顾翊钧隔开一段距离。
顾翊钧直脑筋,哪里知道她脑中的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心下正在为这件事情的善后发愁。
今日听闻南成帝召见天琴等人之后,他便下了决心。事情发展至此,他也不能再顾南成帝的心思,将之前搜集的证据都拿了出来。
铁证如山。
但他没想到的是,南成帝竟真的忍心、还如此干脆地就将柳贵妃贬入了冷宫。
只是此番过后,本就生性多疑的南成帝必定会更加不信任身边的人了,尤其是、女人。
而伴随着柳氏被打入冷宫,柳家在朝中的势力必定会受影响,那其对头苏家对南成帝而言,更是会成为一把搁在他面前、随时可能刺向他的刀。
所以,顾翊钧必须真的和苏璎宁保持距离,才能让南成帝不那么讳忌。
更何况.....也该给她些教训才是!昨夜对她还满是担忧和心疼,不忍心责怪她。如今确定她不会有事了,腾腾的火气便直冒了上来。
一次两次地不顾安危,他每日朝政已经够忙的了,还要担心她!
顾翊钧失神了许久,这才发现苏璎宁远了他一大截。
还走那么快,想干嘛?小东西要上房揭瓦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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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璎宁最大的特点就是脑补得多,忘得也快,心大。
本来还气哼哼地往前,可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走那么快。她感觉自己身边空空的,回头看了眼离得还挺远的顾翊钧,疑惑。
拔高了声音唤他:
“殿下!”腿那么长,怎么还落下这么多?
顾翊钧在远处没好气地闷哼了一声,并不打算应她。
看顾翊钧神色好像好转了那么一丢丢,苏璎宁提着小碎步又往回跑,伸过脑袋去看他,试探地喊了声:
“殿下?”声音有些弱弱的,眼神漉漉,甜似小奶猫。
看她这副模样,顾翊钧心都已经化了。可还是逼着自己强硬,只闷闷地“嗯”了一声。
苏璎宁吃瘪,撇了撇嘴。但是刚刚自己一个人走的时候,胡思乱想便想开了。
她想到了东宫多了个新的厨子,听说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醉霄楼的大厨,往后一定多好多好吃的!
又想到专门专门储放她的衣饰的储宫中添了不少漂亮的裙子和好看的新饰物,可以用许久都不带重样的......种种新的愉快占据了她的脑子,心情不自觉地就好了许多,方才烦恼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再想到这些都是顾翊钧命人去办的,唔......自己好像不应该这么对他哦。
虽然说也是要掩人耳目,但是也不能太用力过猛,伤了人家的一片好意不是!
于是,眼神委屈又诚恳地:“殿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真的、真的不会再自己乱闯了。”说着说着就举起了手对天发誓。
顾翊钧仍是哼一声。
之前说多了这种鬼话,又有那次是能安安分分待着的?
“若再有下次,孤便废了你的双腿,看你还往哪里去!”男人表情不变几分,声音确实及其阴厉。
苏璎宁不由地抖了下身子,连连应是。
真是个残忍的男人。
“还有,以后不要靠孤如此近。容娘应当教过你,女子要矜持不是?”顾翊钧冷笑着望她。
苏璎宁偷偷咬着牙。
好啊,有本事你也别再靠近我,一辈子都别靠近我了!
“是是是。”嘴上却还是卑微地应着。
是你个大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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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苏璎宁送回东宫之后,顾翊钧便唤来南寻,让他加派人手盯着苏府、柳府和玉欢阁。
那日南寻来报,说在玉欢阁蹲守的时候,发现二皇子和苏胤临一起进了对面酒楼的一个包厢里。
不知道二人如何扯到一起,但顾翊钧还是不由地多了份心思。
虽从小与苏胤临一同习书习武,但自从他入主东宫之后,便有了专门的太傅和师父,加上隔着地位,两人的交情比小时候淡了不少。
所以,他无法确定此时的苏胤临,是否还和当初一样。
此时的养心殿内,地上一片狼藉,竹简奏折军报被扔了一地。南成帝正瘫坐在台阶上,眼眶猩红。
方才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只能强压着情绪,待他们都走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天子也是人,也有爱有恨。自己往日宠爱有加的妃子,却做了如此伤害他的子孙的事。他平日有多加爱与柳氏,如今就有多痛心,多恨她!
须臾,胸中一股翻痛,他重重地咳了好几下。感受到喉间似乎有血沫,涌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不愿看到自己的身体出了状况。他也不想承认,自己确实老了。
此时的养心殿中已是空无一人,连御前的公公都被他吼走了。
横扫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殿,南成帝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凄凉,怒意中夹杂着的凄凉。
顾翊钧又回了养心殿。
前脚刚要踏进大殿,便听闻一声轰然有力的怒吼。
“滚!”
紧接着,一个色泽如碧玉的茶盏被扔了出来,砸在他的脚边。
杯中之物撒了一地,冒着腾腾的热气,还泛着中药独特的气味。
适时便看到李公公提着一个药壶,一脸无奈又害怕地皱着眉往外走。
顾翊钧伸手接过药壶,冲李公公点了下头,示意让他来。
他走向内殿,到梨花木茶几上取了个杯子,一手挽起袍袖,往里倒药。
“不是让你滚了吗!”南成帝的声音如同响雷般,气势可畏。
他抬眸看见是顾翊钧,先是一愣。但已经无力再保持他往日威严凛然的父皇形象了,只不再看他。
“父亲。”顾翊钧走到他身边,“该喝药了。”
南成帝心中一顿。随即,伴随着眼眶愈渐发红。
这一声“父亲”。
他多少年没有听到了。
先帝在时,南成帝还只是燕王家的世子。
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规矩管束着。还很小的顾翊钧,便总爱跟在他的身后,“父亲父亲”地喊他,一声声叫到了他的心肝里。
他疼爱顾翊钧,每次都会回过身,笑着弯下身问他,“小跟屁虫,是不是闯祸了啊?”
他当然只是在逗顾翊钧。顾翊钧自小乖巧懂事,怎么会给他惹祸呢?
那时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每一天都过得平常,但那也是他一生中最怀念的日子。是无数个孤寂难眠的晚上,陪着他度过漫漫长夜的旧思。
直到后来,他夺去了堂兄的皇位,杀了诸多手足,杀了前朝许多旧党。
天下人不敢说他一分。可他知道,后世的记载里,他已经成了一个万古不易的贼。
从逼宫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奢望能有亲近的人了。
如今顾翊钧这一声“父亲”,唤回了他多年前的旧思,叫他如何不动容?
不知何时,南成帝的眼眶中已经渗满了泪。
他手一抹,接过了顾翊钧手中的药一饮而尽。极苦的药味越过喉咙缓缓流入胃中,他却眉头都不皱一下。
此时,无声才是最好的陪伴。
父子二人并肩坐在大殿的石阶上,一如当年般。只不过,顾翊钧已经高了他一个头,他也不再是那个年轻气盛的燕王府世子爷了。
不多时,二皇子也来了。
二皇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立刻从王府赶到了养心殿。南成帝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了,再受了如此大的打击,不知是否能扛得过。他很担心他的父皇。
可南成帝向来不是很待见他,见了他进门便问:“你来做什么?”
神情冰冷,甚至不愿多看他一眼。
一颗好心被如此对待,二皇子瞬间如同坠入冰窖一般。
他同时也咬着牙恨,前一刻父皇同顾翊钧还不是这副表情的,他来了就立刻变了一张脸,呵。
但还是耐着性子:“儿臣听闻柳氏之事,担忧父皇身体,前来看望。”
“朕好得很,无需你们来看。”南成帝冷着一把声。
二皇子心中苦笑又恨,是只需要您身边的好儿子来看吧!
这一句话,是让他的心彻底寒到了极点。
顾翊钧的脸色向来清冷。但他还是淡淡开口,似劝般道:
“二皇弟听闻养心殿出此事便赶了过来,想也是十分担忧父皇。”
二皇子听顾翊钧帮他说话,震惊但却毫无感动之意,心中只觉得他假惺惺!
不过这一下,南成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对这个儿子是过于冷漠了。
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对二皇子淡淡道,“朕无大碍。”
“倒是你,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的,有中意的便与朕说,朕许婚与你。”语气随意,像只是随口一问。
二皇子却是凤眸大睁。
这是南成帝,第一次关心他的问题!他心中有些感动。
僵了一会儿才缓过来,眼神闪烁道:“儿臣已有中意女子,只是不知那女子是否有心于儿臣,也还不知她是哪家的姑娘。”
南成帝没料他认真作答,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只随意出口:“觉得合适的话就与朕求旨。”
二皇子刚要作揖答谢,便有公公尖声奏报:
“柳云国将军求见!”
南成帝缓缓撑着地站起了身,长舒口气。他这么快就来了。
又眼神示意了两人先退下。
多年征战,落了一身病痛的柳老将军,还是为了他的小女躬身求情来了。
柳府中,柳夫人听闻此消息,当即晕了过去。而柳云国更是从病床中撑了起来。这些年他身体不支,近来更是加重,无暇顾及许多。没想到,自己的女儿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当柳一涔哭着将事情前后交代时,一向爱女的柳云国都忍不住扇了她一巴掌。
“糊涂!”
此时养心殿中,老将军单刀直入,只是声音也颤抖了:
“还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陛下效劳的份上,从轻处罚小女。”
说罢,又重重地咳嗽了好几下,扶着拐杖勉强撑着身子。
这个病根从十多年前就落下了。
当时南成帝逼宫,暗卫就要将剑刺向他,是柳云国替他挡的这一剑。只是从此便落下了病根,情绪激动时便会重咳个不停。
柳云国这是在提醒他,当年他救过自己的命呢。
南成帝何尝不知道这一点,所以,称帝之后他都在尽力地关照柳家。连他们远在海南的亲戚,都因为柳家的关系某得了一个不小的官职。
“柳将军你可知,她这次要害的,可是朕的孙儿!”说完,南成帝就恨得往后退了几步。
柳云国恨铁不成钢,咬着牙:“微臣知。”
“小女罪大恶极,可她终归是微臣的女儿。”
“请陛下,看在老臣多年为国征战,小儿还在南方替国效力的份上,绕小女一命。”
“实在不行,让老臣来抵小女这一命吧。”柳老将军放下拐杖,颤巍巍地往下,跪拜在地上,行了个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