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人少,一直是在一起用的早膳,分开用也有。不过姜老太在家里,大家伙儿为了哄老太太开心,便都聚在一起用。
钱妈妈领着秋霞几个,送上来几屉新出炉的包子,个儿不大,不过一掀开竹篾罩子,白蒙蒙的雾气便散开了,夹杂着上好的白面香味。
“奶,吃包子,您爱吃的酸菜肉馅儿的。”姜锦鱼夹了个龙眼大的小包子,送到姜老太面前的碟子里,又吩咐小桃给倒点醋。
老人家吃惯了腌菜,在乡下的时候,每日早上就是馒头夹腌菜,再要不就是豆包配腌菜。可来了盛京,姜锦鱼一看奶这饮食习惯,悄悄就给厨房吩咐了,隔两三天才让做一次腌菜。
姜老太本来还不习惯,可听了姜锦鱼的话,也知道孙女是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忍了便忍了。不过还是吃习惯了,看到酸菜馅儿的包子,就跟见了肉似的。
心满意足吃了三个龙眼大的包子,姜老太还意犹未尽呢,姜锦鱼便不让奶用酸菜了,笑眯眯递了碗河虾粥过去,“奶,尝尝这粥,鲜不鲜?让厨房特意给您熬的。”
姜老太哪舍得拂了孙女的好意,便也不去看那包子了,一心一意用着粥。
姜仲行在一边,看着自家女儿哄她奶,跟哄孩子似的,偏偏在家里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居然也格外的听话。
忍不住就想,自家闺女这是哪里学来的本事,要说哄长辈的本事,简直可以说是无师自通。毕竟妻子何氏跟老太太关系就一般,可见也不是随了她娘。
就在一派温馨之际,石叔突然匆匆跑了进来,再一看,面上倒不是出了什么事的样子,满脸的喜色。
众人见了,心里一下子便有了成算,还是姜锦鱼代为开口问道,“石叔,可是阿兄的会试结果出来了?”
石叔喘喘气,喜上眉梢道,“老爷大喜,夫人大喜!咱家少爷中了!又中了!”
得了这一句准话,何氏心不在焉了一早上,此时也踏实了,面上带着喜色,“果真中了?”
“自然!”这一句话,石叔说的格外的有底气,道,“老奴看得清清楚楚的,还让别人帮着看了个仔细!头一个就是咱家少爷,祖籍锦州夏县,姜宣。绝不会有错!”
姜仲行略有些惊喜,说实话姜宣能中贡生,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毕竟自家儿子的本事,他是最清楚的,可……可会元这就有点吓人了。
要知道会试不比乡试,各省举人都聚集在盛京,有的甚至中了举人之后,寒窗苦读十年之久,光是应试的经验,姜宣就不能算是其中的佼佼者。
可这会元还是落到了姜宣身上。
别人可不似姜仲行这样琢磨那么多,都高兴坏了,姜老太乐坏了,拉住孙儿的手,念叨着,“你可给咱老姜家长了脸了!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真出息……”
姜兴也是佩服万分,打心底里佩服自己这个堂弟,喜滋滋向他道喜,“二弟,恭喜你。”
小胖墩姜砚更是仗着阿兄心情好,直接抱住阿兄的大腿,喜滋滋道,“嘿嘿,我阿兄是贡生咯!”
小胖墩也开蒙了,不过他念书显然没阿兄姜宣好,不过小胖墩不在意啊,还丝毫没想到书院先生会如何“磋磨”他这个会元弟弟,还在美滋滋想着如何炫耀自家厉害的阿兄。
得了会元,虽说只是个名头,与一般的贡生也没多大不同,可姜宣心里也是欣喜的,他自小念书,最开始是跟着爹在县里开蒙,后来便是住在镇上的书院,可以说他前半生,基本都在念书,一念就是十几年。有如今这样的成就,总算是没白努力。
心里高兴归高兴,姜宣倒是还惦记着自家妹夫,看向石叔,“石叔,您可还看见了什么熟人?”
这话一出,姜锦鱼先红了脸,阿兄分明是替她问的,小姑娘脸皮薄,可连庚帖都换了,她也把顾衍当成自己人了,心里也惦记着。
石叔也不是傻的,一大早就赶去看榜了,自然不会只看自家少爷,不过在他心里,自然是要先报自己人的喜,再报准姑爷的喜,毕竟这“姑爷”前头,不是还带了“准”一字么。
“回少爷,”石叔也没卖关子,直接道,“顾公子的名儿也在上头!”
这一下心里是彻彻底底踏实了,姜锦鱼没露出格外欣喜的神色,还有条不紊招呼钱妈妈,去取了赏钱给家里下人发红封。
主家有大喜事,自然也要给底下人甜头。
姜宣却揶揄了一句,顿时惹得姜锦鱼瞪了他一眼。
他道,“是该发赏钱,这是双喜临门啊。”
钱妈妈在院里发赏钱,笑得嘴都要咧到后耳根去了。
秋霞几个在府里也待了有些日子了,接了赏钱都是喜滋滋的,同身边人念叨着,“再没有比姜家更好的主家了,咱们可得老老实实的,用心做活。等攒了银子,到时候赎身也好,还是在府里找个人过日子也好,日子也算是有盼头了。”
“嗯嗯,咱们可得惜福!我肯定好好伺候,我家里爹娘我是不指望了,只盼着到时候攒够嫁妆,让主子们给指个人,安安生生在府里过一辈子。”
主子做惯了,便容易不把奴才当人。可奴才之所以成了奴才,很多时候只是因为命没那么好,前半生不大走运,可他们不是摆件,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得过且过,熬一天是一天的奴才有,怕挨打战战兢兢伺候的也有,可哪样都比不上秋霞等这样的,心里有盼头了,都不用别人教她们忠心,她们自己便把忠心两个字刻在心上了。
此时的姜家正是阖府上下欢喜雀跃,可同一时间的顾家,就不大一样了。
顾家下人不似石叔那样忠心,可也是在贴榜的地方等着的,只是跑回来慢了几步,进门也是大喊,“老爷大喜!”
吓得顾忠青筷子上的菜都洒了,没好气冲那管事发脾气,“喊什么喊!大清早的就不让人安生!”
话音刚落,就见一家子都望过来了,当然,除开顾衍。
被看得背后起了一身冷汗,顾忠青不自在咳了咳,“这是怎么了,都在看着我?”
顾老太太都懒得朝他看了,早知道这人压根不知道怎么当爹,连今天是会试张榜的日子都不记得,扭头冲那管事吩咐,“继续说。”
言下之意,别理顾忠青,直接说。
管事忙把笑挂到脸上,嘴咧得都快到后耳根了,也不嫌腮帮子酸,“回老太太的话,是咱家少爷中了!大少爷成贡生了!”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心头滋味万千了。
高兴的有,像顾老太太就是高兴的,一边念叨着“祖宗保佑”,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不高兴的也有,胡氏便是其中之一,险些把一口牙都咬碎了,揉着帕子,连笑都扯不出来了,也懒得装什么慈母相了,都要眼红得吐血了。
琴姨娘立即站了起来,带着儿子顾酉,恭恭敬敬一福,含笑道喜,“恭喜大少爷。酉哥儿,来给你哥哥道喜。”
顾酉还是个小少年,一向孝顺,闻言立马恭敬拱手,语气真挚道,“恭喜大哥。”
顾衍伸手拍拍顾酉瘦弱的肩,“多谢姨娘,多谢三弟。三弟也好好念书,人生在世,不必拘泥于眼下。放眼望去,入目皆是出路。”
顾衍一向待几个弟弟“一视同仁”,一般无二的冷淡。
顾酉身为庶子,处境也艰难,知道姨娘的不易,可人微言轻,他什么都做不了,还要依仗姨娘的保护。对于长兄,他一向是打心底里敬佩的,得了教诲,面上立马带了喜事,喜道,“弟弟多谢兄长教诲。”
他们这头兄弟和睦,坐在一边的顾轩就如坐针毡了,脸色青了又白,半晌才站起来,匆匆那么一句,“恭喜大哥。”
顾衍待他态度一如既往,不远不近颔首,“多谢二弟。”
除此之外,没有半句多余的话,气得顾轩恨不得摔筷子。
众人各怀心思,倒是把尴尬的顾忠青给晾在一边了,等了半天,也没人给自己个台阶下,顾忠青只能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主动道,“咳,这是好事。”
话音落下,等了半天,没一个人接话。
顾老太太是懒得往他看,顾轩是正一肚子气,琴姨娘和顾酉呢,是一向不会主动出风头的,而本来最有可能接腔的胡氏呢,此时气得都要昏过去了,哪有功夫理他。
没人接话也得继续说,顾忠青硬着头皮往下说,“衍哥儿这回给家里挣了脸面,我这当爹的也得有些表示。”
顾老太太一听,抬眼看过去了,仿佛在说,嗯,你继续说,你想表示啥?
本来想赏些小东西的,毕竟自家儿子,也用不着多大手笔。可被老太太一看,顾忠青骑虎难下了,“就城南那个铺子吧……”
胡氏一听,脱口而出一句,“那怎么行!”
顾家的财产,都是她儿子的,怎么能让顾衍这个丧门星抢走。
顾老太太却是轻轻巧巧一眼瞥过来,“忠青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了?家里谁当家做主啊?”
“自然是我!”顾忠青一见老太太的态度有所转变,也不觉得肉疼了,“就城南的铺子吧,胡氏,下午把契书送衍哥儿那里去。”
眼看无力回天,胡氏也只能咬着牙答应下来。
那可是城南的铺子啊!
每个月都能有好些进项,顾忠青这么一句话,这铺子就成了顾衍的了,胡氏的心都在滴血。
岂止是在滴血,根本就是在割她的肉!
正院磨蹭了半天,还是心不甘情不愿把契书送来了。
顾嬷嬷喜滋滋从正院来的嬷嬷那里收了契书,还笑眯眯道,“劳老姐姐跑一趟了。”
来送契书的嬷嬷浑身打了个冷战,不敢露出丝毫的怨怼之色,连声道,“不敢不敢。”
可等转身走的时候,不由得就想起了从前,明明夫人把前头夫人生的继子压得死死的,先前还把人给赶回了夏县,怎么大少爷突然就这么有本事了,没费什么功夫,就把夫人治得死死的。
难道真是以前大少爷懒得计较?
嬷嬷越想越害怕,恨不得立刻想法子离开正院,就算是去往常她看不上的琴姨娘院里,那也好啊。
却说顾嬷嬷这头把契书送到顾衍的书房里,却见主子并不如何在意似的,随口吩咐了句,“嬷嬷收着吧。”
顾嬷嬷也习惯了自家少爷冷淡的性子,没多想,转身就准备走,还没走出门,就看见书童窜了进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
看他这幅样子,顾嬷嬷下意识就像训他,没等开口,就听书童乐呵呵道,“姜姑娘送了礼来,说是恭喜大少爷喜得贡生。”
顾嬷嬷正好抬眼去看顾衍,就发现,自己伺候到大的大少爷,刚刚还一脸冷淡的顾衍,眸中笑意漫开了,清冷的面上带了丝笑意,仿佛是被取悦了一般。
直到出了门,顾嬷嬷胡思乱想一番,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看自己主子对姜姑娘的重视,只怕先前忽然腾出手来对付正院,也是为了姜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