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怎么是你?”贺西楼难以置信,甚至想对自己施展一个清明咒,生怕这是幻觉。
顾横洲看他摇摇欲坠,伸手扶着他的胳膊,瞥他一眼。
贺西楼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不敢挣脱开顾横洲,但也不敢把重量压在顾横洲手上,身体僵硬地愣在原地。
“愣什么?你想一直待在这儿?”顾横洲声调平板,搀扶着贺西楼往前走。
贺西楼顺着顾横洲的力道走了几步,没忍住,又开口道:“师尊……”
刚刚情急之下,师尊脱口而出,现在反而不太敢叫了,贺西楼试探着喊完这声师尊,偷偷打量顾横洲的脸色。
见顾横洲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没有驳斥他,贺西楼暗地里松了一口气,继续问道:“师尊,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看六大门派还没有彻底攻打上来……”
顾横洲转过脸,贺西楼立刻噤声。
“你现在还有心思想这些?”顾横洲沉声道。
贺西楼小心地看着顾横洲:“师尊你别生气,我以后不再随便开口了。”
“我是说,”顾横洲表情冷肃,扣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举起来。手指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是拔出魔骨时沾上的,“你的伤口还没好,再折腾下去说不定有性命之虞,你确定还继续问吗?”
贺西楼看到顾横洲的神情,乖顺地摇了摇头。顾横洲松开他的手腕,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密室里面是一条甬道,光线昏暗,彼此的表情也像是被蒙上一层面纱,看不真切。
明明掐一个法决就能照亮甬道,但两人谁也没提这件事。
贺西楼站在顾横洲身后约半步的地方,抬起头,看见顾横洲的小半张脸。
师尊依旧是冰肌玉骨的模样,即使在光线黯淡的通道里,也像是白玉做成的神像,有一股凛然之意,让人自惭形秽。很长一段时间,贺西楼总觉得师尊就是神像修成了人形。
贺西楼心中依然存着数不清的疑问,顾横洲是怎么突然出现的,大殿之中发生的事究竟看到了多少,但他被顾横洲拉着往前走,顾横洲的指尖微凉,扣在他的手腕上,那一点凉意如同云渺山上的清冷雾气,笼罩着他,仿佛一切都尚未发生,师尊依旧是他的师尊。贺西楼沉浸在这种氛围中,便再也张不开口了。
本来就是逃生的暗道,虽然曲折,但路途并不长,贺西楼凝望着顾横洲的侧脸,只觉得没走多久,光线突然变亮,两人已经出了暗道,站在山坡上,这里层峦叠嶂,看样子是天山附近的一处侧峰。
手腕一松,顾横洲已经放开他的手,贺西楼生出一股怅然若失之情。
来不及惆怅,贺西楼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从怀里拿出胭脂红冰裂纹药瓶,“师尊,这个……”
他不知道顾横洲了解多少内情,也不敢说得太清楚:“这是你当初用心头血炼制的赤血丹,心头血和神魂相关,遗落在外终究不好。”
贺西楼一边说,一边看着顾横洲。
顾横洲脸上淡淡的,看不出表情,春光透过树叶枝桠洒落下来,嫩绿色流淌,映照在他的脸上。
贺西楼心里没底,说话也避重就轻:“应雪堂有求于我,我就要了这枚赤血丹,师尊,你把里面的心头血收回去吧。”
顾横洲伸出手,胭脂红的瓷瓶被冰雪一般的手执起,贺西楼悄悄松了一口气。
转瞬之间,瓷瓶又被放回贺西楼掌心。
“师尊?”贺西楼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先是不解,随后想到了什么,连声道:“师尊,我没有骗你,这枚赤血丹里面也没有别的东西。”
贺西楼打开药瓶,把赤血丹倒在掌心,赤红色的圆润药丸颤动:“我知道师尊你已经不相信我了,但是这次我真的没有骗你。”
他急切地想要说服顾横洲,“我可以用道心起誓,如果这次我说谎,就让我神魂俱灭……”
“谁让你动不动就用道心起誓了?”顾横洲冷冷出声,打断贺西楼的话,“说服不了别人,就擅自起誓,你有几颗道心能让你这么挥霍。”
这顿骂劈头盖脸,贺西楼一时错愕,但马上就低下头,老老实实听着顾横洲的训斥。
顾横洲两手结印,一道金光从指尖闪过,跃向天际,“我把已经安全离开的事情告诉季青临。”
原来是因为这样,贺西楼把赤血丹装回药瓶,恳切地看着顾横洲,“师尊,你把这枚赤血丹收好吧。”
顾横洲沉默地看他一眼,收下药瓶。
贺西楼眼看着他把药瓶放进储物袋,心里涌起一股不舍,又酸又涩,但脸上反而挤出笑容,“师尊,那我走了,你……”
他想说什么,犹豫一下,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觉得没什么能说的,说得多了反而徒增嫌恶。
贺西楼随便找了个方向走了几步,打算先离开顾横洲,再想究竟能去什么地方。他的魔气全部凝结成魔骨,从后颈拔除,现在身上一丝魔气都没有,自然无法回到魔界,更别提当魔尊了。
“你准备去什么地方?找个山洞休养生息,等到伤好得差不多,在修真界流浪,做个散修?”顾横洲忽然出声,语调清冷,“云渺派的弟子,什么时候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了?”
贺西楼心里想的被说中了一大半,他尴尬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师尊……”
“过来。”
贺西楼心中不由自主升起一点细微期待,但立刻被理智压下去。
“低头。”
一句话一个命令,顾横洲板着脸,看不出心情。
贺西楼按照他的要求,站在他面前,把头低下。
这样一来,后颈的伤口就彻底暴露在顾横洲眼前,伤口结了血痂,因为没有被好好处理,上面还沾着血迹。
顾横洲抬起手,轻轻搭在血痂上,指尖浮起点点金光,沿着伤口流进贺西楼的经脉里。
原来是要给自己疗伤。贺西楼暗想。
师尊果然还是这样,表面冷漠,实则内心柔软,不然之前自己的欺骗也不会屡屡得手。
伤口逐渐恢复,贺西楼感到体内混乱的经脉也慢慢恢复条理,灵力补充进原本魔气盘踞的位置,开始有序流动。
将贺西楼体内的灵气梳理得差不多,顾横洲那一股带着凉意的灵力慢慢收了回去。
“多谢师尊。”贺西楼抬起头,脸上依旧带着笑,只是眼底有些不舍,“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那我……”
“你以为这就好了?你体内将近一半的经脉被掏空,灵力暴起,最起码要调养三个月。你若是对自己的身体都放任自流,那就直接走吧,没人会管你。”顾横洲面无表情。
“我!”贺西楼甫一听闻,惊喜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偏偏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外露,勉强压抑住激动,垂下眼沉声道:“多谢师尊。”
顾横洲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但是,我之前身为魔尊,若是贸然回到云渺派,是不是会引发众怒……”贺西楼蹙起眉头。
“贺西楼!”天际一道青影闪过,季青临跳下剑来,一把把顾横洲拉在身后,对贺西楼怒目而视,“你不老老实实待在魔族当魔尊,又跑来找我哥干什么?这次准备骗谁?”
“以后不要再提魔尊这件事。”顾横洲拉开季青临。
季青临睁大眼睛,“怎么回事,哥你不要又被骗了,你还记得之前他把你骗得失去灵力,把你骗去魔族的事吗?”
顾横洲把季青临拉远,随手布下一个隔音咒。
贺西楼站在原地,不敢动用灵力偷听他们的谈话内容,只能远远观望表情。
顾横洲从始至终面无表情,季青临先是由愤怒转为惊讶,然后慢慢平静下来。
两人聊了一盏茶时间,顾横洲解开隔音咒,季青临的表情依旧带着戒备,但什么也没说。
“记住,魔尊这件事不要再提。”顾横洲又道。
季青临不太乐意,勉强点了点头。
顾横洲又睨了一眼贺西楼,“你也是。”
贺西楼立刻应道:“是。”
顾横洲拿出长剑,不由分说把贺西楼拉在剑上,御剑飞去。
贺西楼站在顾横洲身后,御剑的速度极快,流云飞驰,脚下是林涛万倾。
贺西楼想起上一次被师尊载着御剑飞行的时候,那时候费尽心机想要接近师尊,结果绕了一大圈,走了许多弯路,最后回到了原点。
他们回到了天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