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六十五章

“魔尊大人稍等。”应雪堂拢了拢大氅,朝谢画屏走过去。

水镜正对着谢画屏,六大门派将沿途遇到的阵法拔除,宫殿摧毁,天山上下一片火光。

“怎么样,师尊。亲眼看着自己一手建立的天山踏雪宫被彻底毁掉,你现在的心情如何?”应雪堂眼底满是恨意。

谢画屏转过头,漆黑双眼看向他。

对上这双平静的眼睛,应雪堂的怒火一下被激发出来,“说话啊!闷不作声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谢画屏终于开口:“别这么生气,不要为这些事情气坏身体。”

“这些事情?”应雪堂用力深吸一口气,沉着声音:“谢画屏,我一直没能问你一句,当初你屠戮应家满门,这么多年不曾后悔过吗?”

谢画屏垂着眼,陷入沉默,或许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曾想过。

不知怎么,应雪堂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谢画屏道:“人世间哪里有后悔可以选呢。”

应雪堂的眼睛里莫名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他发出一声冷笑,“是啊,谢宫主是不会后悔的,要怪只能怪我父母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水镜之中,六大门派的人已经逐渐接近。

顾横洲站在贺西楼身旁,贺西楼的后颈依旧血肉模糊,额角的汗珠沿着脸颊往下流。

顾横洲徒劳地伸出手,然而手指又一次从贺西楼的胳膊中穿过。

按照季青临的说法,灵体状态会维持整整一天时间,依照顾横洲的掐算,已经差不多了,然而不知道究竟具体还要多久。

贺西楼现在非常需要人照顾,他的魔气已经被完全逼进魔骨中,被彻底抽离,身体里只剩下灵力,这样剧烈的变动本就需要好好修养,更何况贺西楼还硬生生拔掉了自己的魔骨,以魔尊的魔气启动了传送阵,将踏雪宫的门人弟子送出天山。

贺西楼却根本没想到这些,他满脑子都是不能让顾横洲见到自己,苍白着脸颊,咬牙喊了一句:“应公子!”催促应雪堂赶快把他送到密室里。

应雪堂对贺西楼的话充耳不闻,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他看着谢画屏,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应家的短匕送你上路,也算是有始有终。”

谢画屏丝毫不反抗,只是盯着应雪堂的双眼。

雪白寒光一闪,匕首捅进谢画屏的胸口,凡人的身躯过分柔弱,根本抵挡不了修真界的神兵利刃,像是坚铁刺进豆腐中,血液喷涌出来,溅在应雪堂脸上。

温热的血液让应雪堂打了个机灵,他低下头,手指还握在匕首上,应雪堂身体过电一样,猛地一颤,急忙松开手。

血液里翻涌的灵力闪着金光,谢画屏克制不住,灵力从指尖蔓延出去。

“你怎么可能还有灵力!”应雪堂被金色灵力蛰了双眼,从半恍惚的状态清醒过来,面露惊恐:“我明明用了北海玄铁制成的锁灵环!”

谢画屏完全无法控制,血液和灵力飞快向外流泻,他的身体正在被掏空,逐渐成为一具空壳。

“究竟是怎么回事!”应雪堂伸手去抓谢画屏的手,看着他指尖的流散出来的金光。

剧烈的灵力流失在谢画屏周身形成旋风,他根本无法张口。

“我用魔气侵蚀了锁灵环。”贺西楼张口解释。

应雪堂猛地转头,看着矮塌上的贺西楼,“你说什么?”

疼痛让贺西楼皱了皱眉,但他迫切地想让应雪堂结束这些事,解释道:“锁灵环只能锁住灵力,对魔气根本无可奈何。在别院的第一天,谢画屏用顾横洲的近况和我交换,让我用魔气把锁灵环侵蚀了。这几天里,锁灵环只是个摆设。”

应雪堂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贺西楼:“摆设?你们的灵力全都正常,那你们为什么……”

贺西楼表情焦急,时不时看向水镜,他反倒是全场最担心六大门派攻打进来的人:“我用魔气侵蚀锁灵环,只不过是为了防止你说话不算话,拔掉魔骨却不肯把赤血丹交给我。谢画屏是为了什么,我却不知道。”

贺西楼语速快了点:“不过谢画屏不像你以为的那么简单,他手上一直掌握着踏雪宫的一股势力,即使一直被你关着,也操控着很多东西。顾横洲远在云渺山,谢画屏都能探听得到他的情况。”

“什么?”应雪堂像是听到了最可怕的话,他脸上的血色褪尽,本来就虚弱苍白的脸颊,更是白得像纸,他愣愣地看向谢画屏。

谢画屏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彻底流失,他摔在地上,胸口一片鲜红血迹。

应雪堂跪倒在他旁边,手里的匕首掉在地上,茫然又不敢相信地看着谢画屏,“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直在骗我?”

他伸出手,捂住谢画屏不断流血的伤口,“说话啊,我算计你的那些事,在你看来是不是像是自作聪明!你现在又在骗我了吗?”

冰冷的指尖搭在应雪堂的手腕上,应雪堂浑身一震,抬头正对着谢画屏的双眼。

那双冰冷阴沉的眼睛里,第一次带出了些温情:“以前教过你的,你又忘了。”

应雪堂怔忪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谢画屏说的是锁灵环。修真界的所有事情,都是谢画屏亲自教给他的。

“投靠你的人,不能全部相信,你太心软……”谢画屏的手摸索进怀里,掏出一个药瓶,“里面有很多人,暗地里都向我投诚了,我给他们做了标识。灵蝶闻了这个药粉,就会落在他们身上。”

“那个密室……”谢画屏的声音慢慢变低,“是假的,是一条死路……”

贺西楼听到这句话,立刻扶着矮塌,想要站起来,然而却无力地跌了回去。

顾横洲看在眼里,不断计算从灵体状态恢复的时间。

“我用灵力开启了天山踏雪宫的真正密室,沿着里面的暗道就能离开……”谢画屏把一个玉佩塞进应雪堂的手里,“口诀我教过你的……”

黏腻的血液把两个人的手都染成血色,应雪堂半张脸也都是血迹,他摇着头:“不……”

“我是个恶人……”谢画屏的气息微弱,应雪堂只能勉强听到他的呓语,“但是,太善良会被欺负……我教你的最后一课,不要心软……心狠手辣才能活下去……”

谢画屏的双眼慢慢合上,他的手臂也垂落了下去。

“谢画屏,醒醒!”应雪堂推着他,“你又在骗我了是不是?这肯定也是你的计划!”

他推搡着谢画屏的身体,然而谢画屏一动不动,身体越来越冷。

应雪堂转过头,急切地看着贺西楼:“他假死之后有什么安排?他是不是想让我嚎啕大哭?是不是我不恨他,他就会重新睁开眼?你说啊!”

贺西楼皱着眉头,眼神冷肃,沉声道:“别闹了,他已经死了。”

应雪堂下意识摇头,“不会的……”

“他最后教你的东西,你也记不住吗!”贺西楼突然喝道。

应雪堂脸颊一片冰凉,他伸手去摸,才发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

手上的血迹粘在脸上,又被泪水冲刷,变成了血泪。

“为什么……”应雪堂浑身轻颤,他抖着胳膊,去抱谢画屏。

谢画屏的身体还留着一丝暖意,但已经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死亡把他的所有轻快、潇洒、飘逸也全部带走了。

“师尊……”应雪堂哑着声音,终于重新叫了谢画屏师尊,就像这么多年,他对谢画屏的崇敬依赖之情。

“应公子!”贺西楼忍不住,又喊了一声,他的手指焦虑地抓住扶手。

顾横洲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贺西楼的指节发白。

应雪堂不再说话了,他站起来,拿着谢画屏给他的玉佩,站在大殿之中,低声默念。

淡淡的灵力从玉佩中扩散开来,大殿之中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扇金黄色的大门,大门缓缓开启。

贺西楼终于放下心来,他按着扶手,强行站起来,对应雪堂道:“应公子,我们快走吧。”

应雪堂低下身,抱起谢画屏,谢画屏比他高些,应雪堂抱得有点吃力,但是他的手却很稳。

“你要带着谢宫主一起吗?”贺西楼浑身无力,但只要想到顾横洲看到他在这里的眼神,就咬着牙继续走。

应雪堂却把谢画屏抱在大殿的座位上,这是谢画屏身为宫主,召集众人时的座位。

“应公子?”贺西楼焦急地看了一眼水镜。

“魔尊大人,”应雪堂看着贺西楼,“多谢你告诉我那些事,密室的门已经打开,你可以走了。”

“那你?”贺西楼心里隐隐有个猜想。

应雪堂低头,看着谢画屏胸口的匕首,伸出手来,慢慢把匕首拔出,血液已经流尽,拔出匕首只带了一小股鲜血出来。

“我这个人,天生就不是一个好徒弟……”应雪堂把匕首狠狠插进自己的心口,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他教我心狠手辣,我终于学会了。”

“你!”贺西楼扶着墙。

“魔尊大人,这个宫殿很快就会塌陷……你快走吧……”随着应雪堂的话,宫殿发出沙沙的声音,梁柱开始轻轻颤抖。

贺西楼提着一口气,正想迈步往前,旁边一双手伸过来,猛地把他拉进密室中。

由灵力凝成的大门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