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西楼。
钟观山明白了,贺西楼在以前把苍劫长老逼得哑口无言,然后让顾横洲出面解围,苍劫长老承了这个人情,这次还回来了。
顾横洲迈步走出大殿,此时月升日落,天色慢慢变得幽深,稀疏的星子闪烁。
“掌门,我回去了。云渺派里的大小事宜也需要提早安排,这几日辛苦你了。”
漫天月光下,顾横洲的脸平静无波,他不再像是出鞘长剑,而是像一尊玉做的塑像,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侧脸,流郁翠色蔓延过来,他整个人被绿色淹没,像是堕世的谪仙。
钟观山心头一凛,顾横洲确实有人的感情了,但随之而来的,也有痛苦和失落。感情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一味的高兴,其中包含着许多伤心难过。
钟观山拍了拍顾横洲的肩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人的成长就是这样,没办法事事顺心如意。
顾横洲沿着山路走了回去,山月高悬,朗照着清冷人间。
过了几天,钟观山挑选出十几名精干弟子,一同等候在大殿之前的广场上。
顾横洲和季青临御剑而来。
方云亭带着一众弟子对着顾横洲行礼,“顾师叔。”
顾横洲点点头,对钟观山道:“其他门派传信过来,他们也已动身,届时在天山脚下相聚,共同商议围攻踏雪宫的具体事宜。”
钟观山道:“既然如此,我们也尽快出发吧。”
季青临好奇地东张西望,自从上次下山过之后,他就一直没能再离开云渺派,这次讨伐天山踏雪宫,他不仅不紧张,反而像是去玩。
忽然脸颊擦过一阵风,吹起长发,季青临扭头一看,方云亭靠在一棵柳树上,刚发出一道掌风,正收回手,嘴角噙着笑,也不知看他多久了。
“你也一起去啊。”季青临没多想,走到方云亭身边。
“什么叫我也一起去。”方云亭弹了季青临脑门一下,“我刚刚给顾师叔行礼,你都没看见?”
“说话就说话,打我干什么。”季青临一下就不乐意了,“亏你还是掌门的大弟子,你知不知道,云渺派的门规是不得残害同门。”
“这也叫残害同门?”方云亭没忍住,扬起唇角笑出声,“那我就残害你了。”
他一抬胳膊,搂住季青临的肩膀,把季青临整个人往怀里带,“你去跟顾师叔告状啊。”
季青临本来确实是想喊顾横洲的,偏偏被方云亭这么一说,倒喊不出来了,他推着方云亭的胳膊,“我才不会随便告状,又不是小孩子,你少瞧不起我,把手给我放开。”
“不是小孩子?”方云亭不知想到什么,故意重复这句话。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说辞,季青临立刻想到花船之恨,脸上的表情直接垮下来,伸手推着方云亭的胸口,“放开放开,谁准你跟我勾肩搭背了,我们关系有那么好吗?”
“什么叫翻脸不认人,这次可算是见识了。”方云亭不仅不放手,反而把他搂得更近,手指屈起来,敲了他脑袋一下,“当初在山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给你天天收拾烂摊子,现在转眼就说关系不好了。”
“又打我!”季青临气得捂住自己的脑门,“连个花船都不带我去,好不容易让我去一次,还专门挑燃灯日的时候,谁跟你关系好了?”
方云亭没想到,这件事季青临记到现在,“就因为这个?你这个人也太心胸狭窄了吧。”
“你还说我心胸狭窄?”季青临睁大双眼,“明明是你骗我在先,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我要去告诉掌门。”
“还说不是小孩子,不会乱告状。”方云亭低声道。
“你说什么?”
“我说这次下山肯定带你去花船上看看。”
季青临刚觉得满意,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不对啊,我们这次直接到天山脚下,和其他门派的人汇合之后,就去围攻踏雪宫了,哪有时间去花船?”
说着,季青临用怀疑的表情看着方云亭,满脸写着“你该不会又在骗我吧”。
方云亭惊讶地看着季青临,“没想到啊,你这次还挺聪明的。”
“你什么意思——”
季青临没说完的话被方云亭贴在耳边的动作打断了,方云亭低声道:“别让他们听到。停在天山脚下的时候,一定会休息整顿,到时候我带你去逛花船。”
“真的吗?”季青临也低了声音,轻轻道,“但是天山脚下哪有花船?”
两个人躲在垂柳的枝条中,绿影笼罩,柔软柳条搭在少年人的脊背上,影影绰绰,看不清身形。
“没有花船也有花楼,放心,这次我绝对不骗你。”方云亭胸有成竹。
季青临听见这话立刻高兴起来,“好。”
“现在我们的关系还好不好了?”方云亭故意问。
“好,跟你关系最好了。”季青临一脸坚定,却在心里道,这叫被逼无奈,整个云渺派,我跟我哥关系才最好。
方云亭浑然不觉,依然和季青临勾肩搭背。
钟观山见人已经来齐,抛出一件法宝,法宝在空中打转,发出阵阵金光,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众人列成一队,鱼贯而入。
季青临一看到这场面,立刻抛下方云亭,跟着顾横洲往里走,要住在顾横洲隔壁的房间。
方云亭一个没拉住,眼睁睁看着他跑到顾横洲旁边,忍不住笑出声,“真没良心。”他摇摇头,觉得季青临这个人还是有意思。
众人在宫殿里住下,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到了天山脚下。
天际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季青临撑起伞,要给顾横洲打伞,顾横洲摆摆手,自己拿出一把油纸伞,走入雨幕中。
“哥哥。”季青临跟在顾横洲旁边,低声说了什么。
他的声音被雨声淹没,顾横洲转过脸,面带疑惑。
两人走进院子里,季青临收回伞,又问道:“哥哥,你最近状态不太好,是不是因为……贺西楼?”
季青临满眼担忧地看着顾横洲,他想用自己的力量帮助顾横洲。但他还不知道,人世间的痛苦和难过,是需要一个人独自承受的,再多的人也无力分担。
顾横洲没回答他的话,只是伸手拍了一下季青临的肩膀,露出一个清浅的笑:“你正是该玩的时候,操心我的事干什么。和方云亭说去花楼,还不快去?”
“哥哥,你都听到了?”季青临惊讶,随后想到自己说的话,急忙辩解,“我才没和他关系最好,我那是骗他的。”
顾横洲连忙按着季青临的肩头,把他整个人转过身往后看,方云亭正站在门口,脸上似笑非笑,盯着季青临看。
季青临捂住脸。
这叫什么,当场抓包。
顾横洲拉着季青临走过去,“你们商量的时候我听见了,走吧,正好我也要出这个院子。”
方云亭道:“是。”
轻轻巧巧,揭过这个话题,至于季青临要怎么向方云亭解释,那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事了。
方云亭举着伞,季青临站在他的伞下,两人出了院子,就往东走。顾横洲远远看到,季青临仰着头,一边走一边和方云亭说着什么。
顾横洲撑着伞,转过身,他说出这个院子确实是有事,要去议事厅,和六大门派的掌门一同商议征讨天山踏雪宫的部署和安排。
到了议事厅,众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顾横洲坐在首座,其他人开始讨论。
北泽幽梦境的门人尚未来齐,第二批门人弟子要再过三日才能到。昆仑苍烛门的温清阙坚持要率领师弟师妹前往天山踏雪宫打探消息。兰陵九重阁阁主说上次树妖的事,多亏顾横洲救了沈怀霜和沈怀昭,此次行事以仙尊马首是瞻,绝无二话。
声音嘈嘈切切,连绵不断。
他们就要不要等北泽幽梦境的弟子们争吵不休,每个人都振振有词,似乎要吵个天翻地覆。顾横洲没什么说的,仙尊这个位置从来不是一言堂,或许蒋夜有这个野心,但顾横洲觉得,门派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己处理比较好。
于嘈杂之中,顾横洲转过头,看向窗外的雨幕,雨势似乎越来越大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变成了哗哗声。
格窗被推开,外面的飞檐高翘,雨滴不断降落,落在台阶下,溅起一朵朵雨花。树叶被雨水浸透,从内而外露出一股嫩色的绿,半透明状,像是翡翠雕成。
屋内议论声正频,窗外大雨磅礴。
顾横洲却于此时此地,非常不合时宜地产生一个念头,这年头像是突然出现在他的头脑中,根本挥之不去。
不知这时,云破月是不是也在下雨,贺西楼又在做什么,有没有被雨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