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结束的时候,虞舒升上了高三。
这意味着学业更紧张,也意味着离毕业的日子又近了些。想到季洲先前说的那番话,她心里又浮起隐隐的不安和迷茫。
按照计划,她打算上半年全力以赴地巩固高中三年的知识点,争取在一诊考试中取得漂亮的成绩,这样下学期就能凭借一诊和数学竞赛申请保送资格,算是给考入顶尖学府多了一份保障。
但薄晏之的想法她还没找机会问过。
就在她斟酌着打算问的时候,年级里却突然传出薄晏之退学的消息!
怎么可能?
这是虞舒的第一反应。
这么大的事薄晏之不可能半点消息都不给她透露。
但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让她感到慌张,听说薄晏之正在教务处办理退学手续,也不管上课铃已经响起,虞舒和进门的任课老师擦肩而过,朝着教务处直奔而去。
到的时候薄晏之正好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跟着赵鸿陆启和方明轩,皆是一脸阴霾。
虞舒心里咯噔一声。
这次的传言说不定是真的……
薄晏之没看到她,微垂着头,眼底是青灰的倦色。
赵鸿在一旁,表情难过得快要哭出来:“晏哥你真要走?”
方明轩:“退学手续都办了,还能有假?”
陆启叹口气:“也太突然了点儿。”
薄晏之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又哑又躁:“老爷子突然病危,我必须回去。”
“老人家病危回去就回去,为什么非要退学?”赵鸿红着眼睛问。
方明轩情绪也十分激动:“是啊!就不能请段时间家,等老人家身体好些了再回来?”
要真能这样就好了……
薄晏之无力地想。
然而可惜的是,这件事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如果他不肯自己回去,就会有人强行把他抓回去,根本由不得他。
他被急召回京,接下来的一年将面临和旁系亲属之间的勾心斗角以及商界杀人不见血的博弈。根本没有机会再回到平静的校园。
真讽刺,他向老爷子讨的三年最终还是没能兑现……
旁人不知内情,他也解释不清,只能说:“这是老爷子的安排。”
赵鸿:“高三不回来,那你大学报哪儿?咱仨跟着你报,以后还在一起!”
他连高三都没时间读,哪还有闲工夫上什么大学?无非是花点钱在国外挂个头衔买一纸文凭罢了。
现在他总算明白年初老爷子让他别再回南府的理由──只怕那时候老爷子的身体就已经出了问题,才会那么急着要他担起薄氏继承人的职责。
“大学…我不准备念。”
赵鸿觉得自己已经够不学无术的了,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打算混个文凭,否则高中学历说出去多掉脸!没想到晏哥不仅高□□学,连大学也不读了!
不愧是八中制霸,是个狼人!
他震惊了几秒,又接着问:“那你以后打算做什么?晏哥你要是打算当游戏主播那就带我一个!”
方明轩反手给他一巴掌:“都这时候了还逼逼这些有的没的!”
陆启没理那两个傻子,看着薄晏之:“晏哥,不念书了,那你打算做什么?”
不是他打算做什么,而是他要被安排着做什么。
“这次回京市,老爷子会安排我接手家里的生意。”薄晏之说,语气像是安慰像是自嘲,“反正除了这个,我也没什么能做的事。”
八中都是富二代,坐等接管家里生意的人不在少数,赵鸿几人倒没觉得大惊小怪,只是纳闷儿:“你家里就没别的长辈了吗?非要你这么早就担担子,真是……”
一群旁系亲属都对薄氏虎视眈眈,旁敲侧击表示想替老爷子分忧,老爷子却执意要把薄氏传给他,无非是看重他身体里那一半的血脉。真不知该说他固执还是愚昧。
他不经意地抬头,看到不远处站在阴影中的人,只一眼就僵住。
虞舒……
被召回京事出突然,他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而现在,面对她的目光,他更加不知道要怎么说。
另外三人也看到了虞舒,很有眼色地走开,赵鸿搓了把发酸的鼻尖,觉得自己没资格哭,因为最舍不得晏哥的人不是他们,而是虞舒。
走廊空了下来。
虞舒没动,站在原地看向薄晏之。刚才她已经从他们的对话中知晓了前因后果,便没重复多余的话,只是问:“什么时候走?”
他没说车就等在门口,私人飞机也已就位,给了个含糊的回答:“待会儿就走。”
“真的不回来了吗?”
“短时间内没法回来。”他说着走近,向她承诺,“但不会一直不回来,我女朋友还在这儿,怎么可能一走了之?”
“你还知道我是你女朋友。”虞舒闷闷不乐,指责道,“退学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正在想要怎么说。”
“那你想好了吗?”
他给出诚实的两个字:“没有。”
“要是一直都没想好,你是不是又打算不告而别了?”她抬起头,眼眶红了一片,却固执地没哭出来,“……像上次那样。”
她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在亲吻他的那棵树下等了一天又一天,却再没见过他。
今天要不是她恰好听到有人说起这件事慌慌张张赶来,他是不是又要玩一次消失?
就是怕她胡思乱想他才一直在斟酌要怎么和她说这件事,没想到还是让她感到了不安。
“不会。”他伸手去抱她,被赌气地躲开,看着她红红的鼻尖,他心疼又难受,“我正打算找你说这件事。”
虞舒别过脸,不想应他。
他低着声音哄:“小时候也不是不告而别,而是没办法再来找你。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她侧了侧脸,稍微分给他半点眼神。
薄晏之顺势碰住她的脸,额头轻轻抵着她,温声说:“谁会舍得把自己未来老婆弄丢?”
“说什么肉麻话?”虞舒往后退,想挣开他的手,“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
薄晏之却没让她如愿,固执地捧着她的脸:“乖,好好听我说话。”
虞舒还是挣扎。
他凑得更近,微眯着眼威胁:“是不是非要我在这里吻你?”
虞舒更气了,红通通的眼睛瞪着他,挣扎的动作却是停了下来。
达成目的,薄晏之稍微松了力道,伸手替她理鬓角乱掉的头发,温柔得让人想掉眼泪。
怕自己真哭出来,虞舒赶紧吸了吸鼻子,故意不看他,硬邦邦地问:“你要说什么?”
薄晏之轻叹了口气,好言好语地解释:“我原本是打算读完高三再回京市,但老爷子突然病危,我必须立刻回去接手薄氏,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要分手或是永远分开。”
听到“分手”两个字,虞舒忍了半天的眼泪直接决堤。
见她舍不得自己,薄晏之又高兴又心疼,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湿润,接着说,“你生日那天问我为什么送你口红,当时我没说是想让你自己去想,不知道你有没有明白我的心意。”
“什么心意?”虞舒瓮声瓮气地问。
看样子是真没明白。
他有些无奈,这种紧要关头也顾不了肉麻不肉麻,直言道:“还不懂吗?我送的不是口红,是决心。虞舒,我会努力给你一个未来,你相信我。”
难怪他当时要强调口红是他自己赚钱买的,原来是这个意思……
堵着的气就这么消了大半,虞舒重新看向他,闷闷地说:“我也不是怕异地恋,我只是生气,这么大的事你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
“不是不说,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他抱住她,隐忍地闭了闭眼,“你以为和你分开我就不难受?”
京市那通电话打过来,无疑一道晴天霹雳,把他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可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不是继续躲下去就能避开的。所以,在给出她承诺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做好觉悟,往后无论什么事都会主动去承受,因为…他身后有了需要保护的女孩。
“那你之后就一直呆在京市了吗?”感受到他的心意,虞舒终于主动回抱住了他,脸埋在他胸口,眼泪悄悄地掉。
“目前看来是这样。”察觉她抱得更紧,他咽了咽嗓子,安抚着说,“但你不用担心,我会尽快把手里的烂摊子都处理好,之后你想待在哪里我们就待在哪里。”
说是尽快,但虞舒心里也明白不可能会有多快。
她安慰自己说:“没关系,反正我的第一志愿是京市的大学,所以至少有四年我都待在京市。何况现在交通那么发达,要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
见她情绪缓和下来,薄晏之也稍微安心,他揉揉她脑袋:“乖一点,我一有时间就来看你。”
“嗯,我放假也可以来京市找你。”
这么一想,好像异地恋也没那么可怕。
听到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只怕是在催他赶紧走了。
即便不舍,但虞舒还是懂事地松开他,擦掉泪痕,换上笑脸:“那你快去吧,病危等不得。”
“嗯,那我走了。”他凝视她半晌,终于转了身。
走了几步,听到她说:“好好照顾自己。”
他眼眶一热,喉咙里都是颤意。
他没敢应也没敢看她,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
毕竟是八中的话题人物,薄晏之退学的消息很快在学校传了个遍。课间到处都在说这件事。
“好像是家里有人病危,然后薄晏之就被喊回京市了。”
“不光是这么简单,我听说是要让他回去接管家里的生意,唉,说真的,他爸不是杀人犯吗?哪来生意给他接管?”
“他爸没了不是还有他妈在?看薄晏之那样家里肯定不差钱,估计是女方那边的生意。不说这些了,他走了虞舒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分手呗!南府首富的宝贝女儿怎么可能嫁到外地去?再说薄晏之就算是个富二代也没法跟虞家比吧!怎么都没结果,还不如趁早散了。”
“虞舒一上午都没回教室,该不会躲哪儿哭去了吧?”
听到这话,季洲再没了学习的心思,起身就朝外走。
薄晏之退学回京,对他而言无疑是个好消息。可虞舒难过却是他不愿见到的。
这种时候,她一定很需要安慰……
季洲在学校里找了很久,最后在教学楼背面的小道找到了她——少女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的石阶上,脸被交叠的胳膊遮住,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眸光轻晃,试探着喊她的名字:“舒舒……”
“小黑?”对方抬起头,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和他所想的不一样,那张脸上没有眼泪,只是神色显得有些疲惫。
他慢慢朝她走过去:“我在找你。”
“找我干什么?”虞舒挤出一抹笑,那份勉强显而易见,“打算来安慰我吗?没事啦!薄晏之他只是有事回去了,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没什么的。”
“那你在难过什么?”季洲一针见血地问。
她眼睫颤了颤,否认说:“我没难过。”
难过两个字明明就写在脸上,她非要装没事人,季洲心口泛疼,挨着她坐下,告诉她:“舒舒,在我面前没必要强撑。”
“我没强撑,我真的没什么,你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觉得我有事?只是一年的异地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那你一个人躲在这里做什么?”他不客气地拆穿,“要真没事你现在应该坐在教室里听课。”
被他这么指出来,虞舒一时间反驳不了,沉默好一会儿才给出个站不住脚的解释:“学累了,出来透透气。”
这种不走心的理由都找出来了,真是……
季洲无奈地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就这么坐在旁边陪着她。
上课铃很快响起。
虞舒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提醒道:“小黑,你该回去上课了。”
他没动,用她的话回敬:“学累了,透透气。”
“……”虞舒无语了片刻,忽悠他说,“我再坐会儿就回去了,你赶紧,别迟到了。”
季洲还是纹丝不动:“等你没事了我再回去。”
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呢?还跟她杠上了!
虞舒一阵头疼,都顾不得继续难过,起身扯他:“听话,回去上课。”
她使出全力还是没能让他挪动半分,最后泄气地作罢,没忍住又摆出了长辈架子,“快回去上课!别在这里胡闹了!”
“我没胡闹。”季洲抬头,神色认真,“我只是想陪着你。”
虽然很感激他的这份关心,但她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谁要你陪?回去好好听课!别以为考进重点班就能掉以轻心,高二是很关键的一年,绝对不能掉队!”
宁愿一个人偷偷难过也不愿意他陪着,到底还是觉得他不是那个可以显露脆弱的人。
季洲挫败又烦躁,在她又一次催促他离开的时候,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舒舒。”他坐在石阶上,抬眸望她,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就这样脱口而出,“我就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