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43章

薄晏之一路走到别墅偏角的花园。

蔷薇开得正美,映着天边圆月,将浪漫的影投在他脚边。他无暇欣赏,低头点了一支烟。

唇边的一点猩红浸在无边的夜里,好似伫立在茫茫海面上孤独的灯塔。

今晚的生日宴提醒了他,自己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再次回到了南府、回到这个,让他如今都还会做噩梦的地方。

不过是放不下,当初被他抛在身后不告而别的女孩。

他始终记挂着这件事,她却早已忘记。

半支烟过,身后传来窸窣的声响。

回头,恰好看见虞舒从石子小路那头走了过来。

“你怎么出来了?”他灭掉了烟。

虞舒打量他神色,谎说:“我也想出来透透气。”

“唔。”他应一声,没赶她走,也没了后文。

两人面对面站着,皆披一身冷寂月光。

良久后,虞舒问:“薄晏之,你今晚是不是不开心?”

薄晏之否认:“没有,我很高兴。”

很高兴?虞舒狐疑,他脸上的表情可不是这么写的。

“是有人招待不周吗?”虞舒猜测,“还是我做错什么惹你生气了?”

虞舒专门向门卫交代过,说薄晏之是她特别重要的客人,还问唐蕾找来一张八中女生们偷拍的照片给他,千叮呤万嘱咐说不要怠慢了。所以,薄晏之一到门口就被热情接待,哪可能招待不周?

至于她做错什么惹他生气……

夜色作掩,平日里难以启齿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虞舒,你为什么忘了我?”

虞舒错愕地抬头,目光撞进他隐忍的眼眸,那里深藏的秘密像暴风雪一般席卷而来。

忘了他?虞舒愣住,她不记得以前和他有过什么交集,他是不是认错人了?

瞧她这反应,显然是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

薄晏之抿着唇别过了脸,突然觉得不公平。

她随口说的一番话,说过就忘,他却当了真,不仅一直记着,还眼巴巴地从京市跑回来。结果再见面,当年对着他两眼放光的小姑娘如今却是一脸陌生,甚至…避之不及。

他自尊心强,即便被打得头破血流也不肯向人示弱,见她把自己忘了,还和其他人一样因为他杀人犯儿子的身份而惧怕他,索性也当她是陌生人。

年少时一时兴起的话,只有傻子才当真。

他才不要当那个傻子!

心里堵着口气,他足足一学期都不去注意她,然而,这份冷漠在那晚发现她独自一人在网吧包夜的时候,全都没出息地碎了。

他想着不要管她,却没法不管。一次又一次地出手,根本就没法停下来。

见她依然没想起,他沉了口气,又给了她一个提示:“西城工业园,北角沙地,槐树。”

重新看向她迷茫的眼,他抿了抿唇,认命地补了个他十分嫌弃的称呼,“燕子。”

几个关键词串起来,终于激起沉睡已久的记忆。

虞舒睁圆眼睛瞪着面前表情不悦的少年,脸腾地红透。

薄晏之竟然是她调调调…调戏过的那个小男孩!!!

……

六年前。

那时虞舒还在念小学,放学时间早,回家淘好米洗好菜还有很长的空闲时间。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便出门去附近找同龄的小伙伴玩。

这天,她像往常一样到了工业园,却见一众伙伴挤在一起对着某处窃窃私语。

她疑惑地走过去:“怎么了?”

“来了个新家伙。”其中一个人说着,脏兮兮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槐树,“你自己看。”

虞舒朝树下望。

那会儿正值初春,槐树枝繁叶茂,像一把撑开的绿色巨伞,笼住树下那抹小小的身影。

是个同龄的小男孩,喇叭袖口的白衬衫干净得发亮,黑色及膝背带裤下踩着一双手工皮靴,打扮得像个王子。

且不说那张过分好看得脸,单是这样的打扮就和这里格格不入。

“跟父母走散了吧?”

一群小孩猜测。

起初虞舒也是这么想的,然而连续三天都在那棵树下看到那个小男孩后,她便打消了这一想法。

“是不是新搬来的啊?”

“要不我们过去打个招呼?”

“他的衣服真漂亮,叫他一起来玩吧!”

人是视觉动物,小朋友尤甚,看到漂亮的东西丝毫不掩喜欢。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过去,热情的邀请就在嘴边,然而,却被男孩冷冷的一瞥给冻了回去。

那根本不是一个小孩该有的眼神,冷淡又傲慢,透着生人勿近的威慑,配上那身精致的衣着,俨然高高在上的君王。

十岁的小孩还不知气场为何物,却已经被这个新来的小孩给镇住了。

没人敢去搭话。

七八个小孩围成半个圈,木头似的杵着,似乎都忘了跑过来的目的。

最后是男孩打破死寂,他从秋千上下来,目光警惕:“有事?”

大家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谁那么缺德,竟把虞舒给推了出去。

男孩的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锋利似刀。

虞舒从小在贫民窟长大,身边的男孩都跟泥里滚过的泼猴一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漂亮干净的,一时没收住目光,直勾勾盯着他看。

“要不要一起玩?”

也许是被她油腻大叔看美女的眼神给恶心到了,男孩眉头皱得很紧,连话都不想跟她说,转身就走。

虞舒望着那道漠然背影,小小的心碎了一地。

被嫌弃了QAQ……

“好看了不起啊?嘁!真没礼貌,走吧!咱们别理他,谁理他谁就是叛徒!”小伙伴们气呼呼地放了狠话。

虽然还都是半大的小孩,但已经隐约有了自尊心的意识,发现新来的男孩瞧不起他们,便都不肯搭理他。

之后的半个月,大家依然像以前一样玩闹,视新来的男孩为空气。

然而,半个月后,他们中出了个叛徒。

那个叛徒就是虞舒。

倒不是她没脾气没骨气,而是…这个新来的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足以忽略他傲慢的臭脸,原谅他所犯下的所有错误。

于是,在某一日小伙伴们散伙后,她借口东西落下重新折返。

男孩还在那儿,渐沉的夕阳将他身影镀上一层寂寥。

虞舒没来由的,为自己半个月的孤立行为感到深深的愧疚。

她一步步走向他,在另一架秋千上坐下,轻轻挡了会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漂亮的男孩看也没看她,语气刻薄:“关你什么事?”

好凶啊……

虞舒委屈地瘪瘪嘴,生了几秒钟的闷气,又说:“我叫虞舒。”

这回,男孩眼尾扫了过来,说话依然不客气:“我没兴趣知道。”

“哦。”已经预感会是这样,但虞舒还是忍不住感到失落。

长这么好看,为什么脾气这么坏呢?

那会儿虞舒只是个10岁的小姑娘,还保留着孩童的天真单纯,喜欢就会去追逐,毫无顾忌。

即便男孩始终摆一张冷脸,眼里明晃晃写着不待见,她也依然飞蛾扑火般往他面前凑。

就这么过去了一个月。

虞舒翻船了。

她背着大家向男孩示好,被真正落下东西的人抓个正着。

“我说你怎么老落东西呢,原来是偷偷跟那家伙好上了!”

“不要脸!叛徒!略略略!”

“你要不跟他绝交就别跟我们玩儿了!”

第二天,一群人围着她声讨,像极了古时候威胁穷小子别觊觎富家千金的恶人。

虞舒正感到为难,抬眼瞧见翻船事件的另一位主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槐树下。

树影落在他脸上,遮了神色。

她看不清他表情,只似乎瞧见他讽刺地扯了扯嘴角,然后转身离开。

没来由的,她心里发慌,想也没想推开往昔的伙伴,追着男孩的背影跑过去:“诶!等等!”

虞舒伸手去拉他,男孩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在她即将碰到他的时候猛然退开,拧着眉很凶地呵斥:“别碰我!”

似乎觉得这三个字太过单薄,不足以表达他的厌恶,又补了句,“脏死了。”

三个字,刺痛虞舒小小的自尊心。

悬在半空的手就这样僵住。

她看着男孩的眼睛,对方似乎对她厌恶透顶,飞快地移开了目光,脸上写满不耐烦。

“喂!虞舒!愣着干嘛?赶紧跟他绝交啊!”身后传来同伴们的喊声。

男孩咬硬腮帮,再次抬脚往前走,扔下一句:“谁稀罕跟你玩!”

“嘁!你以为我们稀罕啊!虞舒!快跟他告辞!”

“讨厌鬼,没伙伴,略略略!”

虽然气愤虞舒叛变,但关键时刻同伴们还是站在她这边,帮忙怼不识好歹的男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虞舒要反击放狠话的时候,却听得她卑微地请示男孩:“那…我去洗个手?”

众人:???

伙伴们愤怒地走开了,不想理会这个胳膊肘外撇的叛徒。

虞舒没注意到面前的男孩震惊到发僵的神色,她摊开一双手,边打量边自言自语:“确实挺脏的……”

她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水池:“我去洗个手,马上就回来!”

觉得不放心,跑开两步后又回头,再次叮嘱,“你别走哦!真的马上就回来!”

男孩没应她,站在原地,紧紧抿着唇,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得罪了所有小伙伴,但虞舒却一点都不后悔,因为,就是那天,她知道了男孩的名字——

“沈晏之。”

“这是我的名字。”

“记住了。”

黑夜吞没天边最后一丝光线前,她听见男孩一字字说,逆光的面容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清冽透亮。

“沈燕子?”虞舒咯咯笑起来,脏兮兮的小脸不掩雀跃神色,“我记住了!”

南方人分不清平翘舌,生生把zhi念成了zi。

男孩表情一沉,扭头就走。

就不该给她好脸色!

走了一段路,身后传来她的喊声:“燕子!明天见!”

他咬牙切齿地转身,正要凶她,却发现对方已经跑开了,蹦蹦跳跳的模样,活像捡了宝。

他不知怎的绷不住冷脸,望着那抹雀跃背影,“噗嗤”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