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万箭穿心

薛元韶走上前同林星承打招呼,问他:“你站在这里看什么?怎么没有叫家人打伞?”

说着,就要从家人手中接过伞,与林星承同撑。

却被林星承给拒绝了:“无妨。雪并不大,我刚刚站在这里也是赏雪。”

一边说,一边挥手示意站在他旁边的阿忍。

阿忍明白,撑开手中的油纸伞走近来,替他挡住头顶纷纷扬扬的雪花。

薛元韶顺着他刚刚的视线望了一望。

天空依然是铅灰色的,并没有什么看头。不过这朱墙琉璃瓦,悉数被白雪掩盖,倒确实是平日难见的景致。

两个人并排着往前走,说了些闲话。

林星承因说起:“上次我答应薛兄,一遇休沐的日子便会去教薛姑娘下棋,明日正好休沐,不知薛姑娘可有空闲?”

自上次见过薛清宁,这些日子朝思暮想,只盼着休沐的日子早些到,好再见到她。

薛元韶神色间却有些迟疑:“小妹这两日染了风寒,今晨我出门的时候她尚未起,也不知现在病情如何。明日这棋,只怕她是学不了了。不如改日吧。”

“薛姑娘病了?”

林星承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关切和担忧。

其实昨日晚间林星承就已经收到小青的消息,说是薛清宁生病的事。也说了孟锐散值之后即去看望,薛清宁不肯喝药,却被孟锐那般硬逼着喝了下去。

林星承当时就想去看望薛清宁,但一来夜色已深沉,二来用什么理由过去看望?唯恐引起别人疑心。思来想去的,也只得罢了。

心里却是羡慕孟锐的。想要什么时候去见薛清宁便去见,甚至可以直接去她的闺房也无人敢言语。

便是逼着薛清宁喝药这件事,也许在旁人看来孟锐心狠,但林星承却很明白他。

大抵是太关心一个人了,才会做出这样的事。因为即便拼着让她恨自己,看着她好好儿的才是最重要的。

若是他,只怕也会这般做。

想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凛。

孟锐待薛清宁竟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么?那他这个义兄可真是......

林星承忍不住的觉得焦躁起来,一夜未曾好睡。想要见到薛清宁的心就越发的迫切起来。于是今日散值之后才会特地站在这里。

说是赏雪,其实就是在等薛元韶。特意说起明日休沐要过去教薛清宁下棋的话,也无非是诱薛元韶的话罢了。

薛元韶不知他心思,果真顺着他的话一步步的走入他早就设好的圈套。

“正是。”

听到他关切的话语,薛元韶点了点头,“不过大夫已经看过,说无大碍,这两日便会好。”

林星承默然不语,微仰起头看了看天色。

冬日原就昼短夜长,这几日下雪,天黑的就越发的早了。即便他此刻随薛元韶去荣昌伯府,抛却掉路上花掉的功夫,到了那里又能待多长时间?

想必不过是见薛清宁一面便要离开。

若只是见这么短短的一瞬,他如何能满足。而且,也不知道薛清宁现在的病情如何,便去见她,若她以病未好不见他,那他也是没有法子的。

便是她没有生病,只要她不想见他,也有的是理由,而他对此也都是没有法子的。

想到这里,林星承不由的心中黯然。

再同薛元韶闲话两句,到底还是同他分别,转身回家。

晚饭之后,一阵大风肆虐,原已渐小的雪花竟是又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

书房的雕花窗子没有关,风裹着雪花飘进来,落在屋内的青石砖地上。

屋内没有拢火炉,气温同外面相差无几,所以即便过了好些时候,这些落在青石砖地上的雪花非但没有化成水,反倒渐渐的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林星承坐在案后的圈椅中,静默的望着屋外的风雪出神。

屋内屋外的烛火早就已经点燃,但无边黑暗,只这几星烛火又能照亮多少地方?风渐大的时候,烛火摇摇晃晃,也有被风吹的熄灭的。

也不晓得过了多长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传来。

林星承回过神,循声望过去,就见有两个丫鬟正打着灯笼走过来。

在她们两个身后便是林如兰。

罩着大红色缕金缎面,边缘处镶了白色狐狸毛的斗篷,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手里高高的撑着一把青绸伞,替她挡去头顶的风雪。

林星承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

他对待林如兰向来便是尊敬的,以往但凡见着她来,是立刻就会起身站起迎接的,但今日他心情实在不好,所以即便现在看到林如兰过来,他依然坐在椅中未动。

林如兰已经走进屋里来了。看到依然坐在椅中的林星承,她右侧眉毛微挑。

但也没有说什么,只在屋中的一张椅中坐下来,问道:“你屋中怎么也不拢个火盆?”

进屋之后她身上的斗篷非但没有拿下来,反而拢的更紧了。

林星承看她一眼,随即别过头,依然看着窗外的风雪,语声淡淡的说着:“我不冷。”

身上冷还能拢火盆取暖,但若心中冷呢?那是什么都温暖不了的。

阿忍送了茶水过来,林如兰端着杯子慢慢的喝了两口,随后才道:“我瞧着你今日不大高兴。”

林星承没有说话。

实际上,这些年他何曾有过高兴的时候?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也就只有同薛清宁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觉得轻松。

但是薛清宁却总是怕他,不愿意见他......

林如兰大拇指轻轻的摩挲着杯口片刻,就道:“这次孟明达的儿子从山西回来竟然出任神策军中尉一职。看来凌弘光是很信任靖国公府的,不然也不会将神策军交给孟明达的儿子掌控。”

神策军非但对外征伐,同时也负责着整个京畿的安危。可以说若孟锐有了反心,谋朝篡位的可能性极大。凌弘光能让孟锐出任神策军中尉一职,可见对靖国公府的信任。

林星承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件事他早几天便也知晓,也知道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但他并不想管。

特别是现在,他更是什么都不想管。

就仿似这世间的任何事对他都无半点意义,他只想见薛清宁而已。

他的这副样子激怒了林如兰。

重重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到小几上,她不悦的开口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一副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样子。难道我们的大业你都忘了?”

林星承转头看她一眼,唇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大业?长姐,就凭我们两个,这大业何时能成?”

林如兰一怔。

林星承以前是从来没有这般跟她说过话的,今日却一反常态......

她皱了皱眉头,压下心中不快,竭力的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我也知道这很艰难。但只要你有这份心,一直努力下去,总会有成功的一天。”

顿了顿,又道:“便是我们这辈子真的做不成这件事,但愚公移山的事难道你不知?子孙后代,总会有做到的一天。”

林星承猛然嗤笑出声。

自己这辈子如此便罢了,还有子孙后代也受他这份苦?

那个位子,怎么就值得她这般念念不忘呢。

“长姐,我累了。”

笑过之后林星承平静下来,眉眼间满是疲惫之色,“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人。娶自己心爱的女子为妻,同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这些权势之事,还是罢了。我劝你也放下吧。”

竟是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

林如兰颇感意外。

虽然她知道她这个弟弟一向对权势无感,但自从那年她以薛清宁相激之后,林星承还是振作了起来,在殿试中考中了头名状元。但是现在怎么又......

随即她又冷笑。

“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你心爱的女子无非就是薛家的那个小丫头。但薛家现在是什么门第,那个小丫头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即便你现在已经是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你以为人家就能瞧得上你?纵然你去提亲,不说薛家的人,就是那个小丫头,也会觉得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只有你有了权势,才能娶到她,不然也不过是做白日梦而已。”

林星承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他自然知道林如兰所言不虚。薛家现如今在京中确实门第很高,想要求娶薛清宁的人很多,他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要一想到薛清宁会嫁给别人为妻,同其他的男人生儿育女,他就觉得如万箭穿心一般。

是无论如何都忍受不了的。

但是以他现如今的身份,想要权势在握,让其他的人都对他侧目又需要多长时间?只怕到那时薛清宁早就已经嫁人生子了。

搭在扶手上的手紧紧的攥了起来,苍白的手背上淡青色的经脉一条条的梗起。

林如兰分明瞧见,却也没有半分心疼。

在她看来,她的这个弟弟缺少了应有的血性。这若是她,哪怕不择手段,也会握紧权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届时管得薛清宁嫁人与否,杀了他的丈夫,夺过来便是。

即便她心中恨自己,只要人在身边即可。说不定过些时候对她的感情淡了,反倒要先一脚将她踹开。

只要有了权势,还愁没有美人?

她的这个弟弟总归还是太心善了,看来她这个做长姐的还是要推他一把。

便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不过这也不是没有法子。”

看林星承睁眼看她,她便继续说了下去:“现如今凌弘光已过五十,沉迷丹药,只想长生不老,召集了不少道士来京。”

说到这里,林如兰轻嗤一声:“但这世间哪里来的长生不老。我嫣红阁的头牌前些日子接了一位颇负盛名的来京道士,已笼络住他。这个人不日即将入宫替凌弘光炼制丹药。”

“丹药么,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毒的,再稍微多放一些,料想旁人也不会起疑。且毒性越重,一时之间体质越好,凌弘光日后肯定会重新这个人。既然宠信,他说的话凌弘光自然会听一些。天长日久的,不愁凌弘光不会对靖国公府心生嫌疑。”

“再者,凌弘光只有两子。长子年已二十五,虽已立为太子,但我听旁人说起,这位太子并没有才能,且耽于女色。次子却仅有五岁,受封赵王。往后只要太子身死,凌弘光也只能立次子赵王为太子。届时凌弘光一旦身死,这小小孩童能懂得什么?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同太子疏远,而同赵王母家之人亲近。”

“因着现如今赵王年幼,朝中大臣多投诚太子,赵王母家并无人支持。你以状元之才投诚,赵王母家势必肯栽培你。他日一旦赵王登基,你身份自然贵重。到时等你大拳在握,赵王以及赵王母家那一众人又能耐你何?届时你若再想要薛清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罢了。”

说到这里,林如兰笑吟吟的看着林星承:“我这计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