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序列1-17

A塔顶层的旋转餐厅吃融合西餐,价格和向绯带她去吃的料理店差很多。

还不熟悉的人你一请我一请,有时候不免纠结档次的问题。郁姒却不在意——她能把向绯拐出来就很开心了,要什么自行车。

至少这里环境很好。大厅一角有琴师演奏轻音乐、参观游览的人群也都被隔在楼下,餐厅里安静得很,座位和座位间的间距也大,隐私性强,坐在靠窗的位置,能够俯瞰江岸湾的万家灯火。

是向绯会喜欢的环境。郁姒想。

从侍者点完餐退下去开始,两人之间一直蔓延着难熬的沉默。

最后是向绯先开了口,“谢谢你请我吃饭。”

“上次你也请了我,”郁姒说,“客气什么?”

向绯轻声笑,“那下次我再请你。”

好嘛,这就有下次了。都不用她提。

“刚才的合同,还有什么问题吗?”向绯一边碾开餐巾,一边问她,“你应该都读过了?”

“研究过了,没什么问题,”郁姒微笑道,“实话说,我只是想把你带出来吃饭而已。”

向绯觑了她一眼。

郁姒耸耸肩,“对了,学校小组里的事情……”

一只脚已经踏进社会、又有系统的任务在身,郁姒明白自己不能时时兼顾学业。可向绯这个人严谨又认真,郁姒又不能给她留下坏印象,只好每次都跟着去。

不知道多熬了多少夜。

这时候上菜了。

小波龙切开去壳,用黄油煎,再加龙蒿和迷迭香提味,缀上松露酱、烤土豆块、垫上芦笋。摆盘精致,闻着也美味。

向绯则点了一份水田芥香柠红酒汁烤鲑鱼,配田园色拉和奶油蘑菇汤。

鲑鱼不像龙虾那样用黄油,显得清淡些。

“怎么了,”向绯慢条斯理地抽出金属刀叉,“我记得是周三见面吧。”

“嗯,周四要和教授过一遍初稿,”郁姒问,“你会去吗?”

向绯诧异地回答:“当然,难道我不应该去吗?”

……向绯可真够忙的。郁姒想。

郁姒之前对向绯总是带有敌意的——她家境普通,好容易做出了点成绩还要被向绯刻薄地冷嘲热讽。而向大小姐什么都不缺,应该办筑梦、甚至去学校也就是闹着玩的;毕业之后太子女就该回去继承家业,向绯有什么资格和郁姒计较她认不认真呢。

后来郁姒才渐渐发现自己着实是理所当然地以己度人了。就算不考虑她手上的不便,向绯也是真把时间当海绵在挤、极为认真地要求自己人生的每个方面都做到最好。

这样的人,哪怕性格恶劣,你好像也没有办法不去喜欢她。

吃完饭,郁姒结了账,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往门外走,郁姒落在向绯身后,望着她拎着的那个手包。

也是某个大牌,挂坠却不是皮质小马,而是一只土耳其恶魔之眼护身符。

深蓝色、白色、浅蓝色、黑色,四个叠加的错位同心圆,看上去仿佛是只眼睛,用细链子串着挂在包提手的位置,随着向绯的脚步晃荡。

盯着看久了,那眼睛仿佛活过来似的,高冷地睨着郁姒。

“郁姒。”

那只眼睛止住晃动。

郁姒抬头,向绯停下脚步,正在门廊外等她。

她追上去,“怎么?”

向绯问:“你在看什么啊。”

“哦,你包上的挂坠。”

向绯抬起包看了眼,“这个啊——我朋友送我的,辟邪。”

“她有时候也在筑梦玩,改天把她介绍给你。”

郁姒说:“挺好看的。”

*

两个人本来要在地库分道扬镳。可向绯不知道在想什么,想从一层的广场平台下到江岸湾去逛一圈再回去。

不长不短的一段路,大概绕回来要个十几分钟。

她问郁姒:“要不要陪我走一走?”

郁姒哪会说不啊。两个人就提早下了电梯,从购物广场的偏门出来。

四月底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却也不像冬日那样冷,舒适且惬意。

在海堤上走,能隐隐听见潮水拍岸的声音。

“你的名字。”向绯突然说。

“嗯?”

“我以为是一二三四的四,或者放肆的肆,”向绯轻声笑,“不怕你笑话我,我一直不知道褒姒的姒是你那个姒。”

“这个啊,”郁姒解释,“我妈妈刚生我的时候,我姨和她开玩笑,说我以后一定是个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我妈刚好看到那个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就取了姒字。”

“我姨还很生气,说取这个字干什么,一看就长得又妖又媚,不是好东西;结果我妈就顶回去了,说只要我是个好孩子,长相怎么样和人品又有什么关系,何况是一个名字。”

“你妈妈很开明。”向绯点点头。

郁姒叹了口气,说:“结果就……唉,她俩都没猜到,我根本没给人家烽火戏诸侯的机会嘛,我就弯了。”

“你说的没错,她是很开明。当初我出柜,妈妈也没生气。”

“不说这个了——你呢?我都不怎么了解你。至少也和我说一点儿你的事吧?”

向绯怔了怔,“什么事?”

“什么事都可以,大大小小的事,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感觉我还是不怎么了解你。”

这回向绯沉默了很久。

不会戳着痛点了吧,郁姒心想。

早知道不急着问了。

然后向绯说:“我要向你道歉。”

“啊?”

“我要向你道歉,”向绯停下脚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久——”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鲁莽的态度。我必须和你道歉。”

郁姒愣住。

“我这个人缺点很多,”向绯轻轻叹了口气,“我不是很喜欢承认我错了,但是我又想,你倔我也犟的话,我们……”

平常郁姒会回一句“我哪里倔了。”

但是当下她只回答,“嗯。”

向绯接着说:“我最讨厌因为事情轻松或者不重要,就不认真去完成的人。很多时候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做每件事情都有它该有的精度。”

“……但这不是说我不懂变通。就像现在,我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也要认认真真地和你道歉才好。”

“作为赔礼的话……”她转过头来看着郁姒,“你想要什么?”

郁姒慢悠悠地挑眉,“您给得起什么?”

向绯哑然失笑,“说说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给你。”

两个人沿着海堤站着,郁姒在向绯身后。

听见她说话,郁姒往前迫了一步。

她俩原来就离得极近。郁姒这么一往前,向绯都能嗅到她身上厚重的乌木佛手柑味道——向绯再偏个头,就能将脑袋埋进她侧颈。

向绯一直盯着她领口干什么。

郁姒轻声笑,“向小姐,我要你看我一眼。”

向绯将视线移上来。

郁姒去看她深棕近黑的眼,她根根分明的纤长眼睫、她小巧的鼻尖和唇珠明显的挺俏嘴唇。向绯用力抿起唇,想往后退;郁姒却攀着她手臂,将她用力捞回怀里。

她的手按在向绯腰侧。

这只小狐狸现在好像认输了。不挣扎了。任她为所欲为了。

郁姒眨眨眼,往前倾身。

向绯撇开视线。

身前的年轻女人却不动了。

向绯短暂地、难以忍受沉默似的闭了闭眼。

郁姒颇为愉悦地轻声笑起来。

她伸手,揉揉向绯侧脸,“你以为我要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