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恼羞成怒啦?”红药其实并不是很想理会躲在暗处那人,除了看不起他过于拙劣的手段外,也有等一等的意思。
他不觉得那位偷城隍印、杀霈霈、立招魂幡……做这一切的人,和他们现在面对的是同一个人。他想知道真正的策划者能忍耐多久,或者说能包容现在这人多久。
红药好整以暇,方冲却如惊弓之鸟紧张得不得了,手中的矿泉水瓶差点被捏爆。从前他面对一群壮汉以一打十绝地求生时都没有这么紧张。那个时候虽然是被群攻,但他好歹还能反击,瞅准时机就打出一套拳拳到肉的输出。
现在却只能捏着矿泉水瓶怂在红老板身边,像一朵弱小可怜又无助还辣眼睛的娇花,寻求真·娇花的保护。
戒备半天,院子里却没有任何后续动静,有风吹过,在地上乱糟糟倒了一片的巾幡随风飘了几下,没有任何不对劲。
此情此景,就连一点也不想起冲突、一点也不想人鬼大战的方冲也忍不住道:“这是什么意思……发脾气吗?”
裴慈看着一派寂静的小院,猜测道:“有后招?”
红药将他俩的说法无缝糅合合二为一:“兴许是被我们气惨了,发完脾气仍觉不够,这会儿在准备大招对付我们。”
裴慈、方冲:“……”
虽然这猜测有些过于孩子气,但想想暗处那人之前为了让他们进门直接将门砸坏,想让他们出门又遣招魂幡来引路的直白做法……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啊。
“你说我们要是现在直接离开,他会不会当场气死?”红药跃跃欲试。
裴慈还未说话,院内又是一阵轰隆声——围墙塌了,砖瓦幡杆正正好将他们圈在院内。
红药一笑,浑不在意地道:“开个玩笑,不必紧张,自己的房子悠着点拆。”
又一阵砖瓦掉落。
红药心情愉快地退回厅堂。外面是无遮无避的大太阳,屋内虽然不会被直晒但别有一番闷热,相较起来比外面的暴晒还要磨人几分。红药把羊皮册当小扇子使,漆黑的发丝随着燥热的人造风摇来摇去,他还很贴心地问裴慈热不热。
裴慈摇头,他身体不好,冬冷夏凉,从前即便是一年最热的时候也要穿长袖,今年虽然比以往好些,但也不觉得热,即便热,也不敢贪凉。
红药看着裴慈耳边被汗水濡湿的发梢、略带薄红的苍白脸颊,也不管他怎么说了,直接站到他身边,一边扇风一边道:“来给你蹭点风。”
裴慈一怔,他看着红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汗意的脸庞,缓缓露出了点笑意:“谢谢。”
“不用谢啊,只是顺便给你蹭点而已。”
羊皮册扇得越发快,几乎舞出了残影。
默默旁观的方冲抱紧了刚刚捞进怀里的旺财,在这种天气里,一身清凉还会持续释放阴气的可爱小纸扎人它不香吗?
旺财:“???”
好像明白如意和霈霈刚才为什么要跑那么快了……
不幸被人类逮住充当‘冷宝宝’的可怜小旺财正痛定思痛反思自我时,他溜走的机灵小伙伴们又回来了,还扛着一个厚厚的大本本。
霈霈如意扛着起码有两个砖头厚的大本子飘到红药面前,两道小奶音异口同声地响起:“红药哥哥你看!我们找到好东西啦!”
红药扇风的动作一顿:“这是……相册?”
霈霈兴奋点头:“这里面有爱睡觉的哥哥!还有大坏蛋!”
红药来了兴趣,将羊皮册往裴慈手里一塞,接过相册就翻起来:“指给我看看。”
没翻几页红药就发现这个相册应该是和‘施氏族谱’配套的图像记录,前面大部分都是毛笔画像,后面才逐渐开始有素描、照片,但奇怪的是每一代上相册的人都是两个,且均为男子,无一例外。
“不像是家族相册,更像是……”裴慈思索几秒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更像是荣誉相册。”
只有每一代最优秀的子弟才能登上的那种荣誉相册。
“那他们施家的产品品质把控也太成功了,每一代都刚好两个。”红药懒得看前面那些已经作古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的遗像,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打算从后往前翻,“……当然,也可能就只有两个名额。”
但是不是荣誉名额就不一定了。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霈霈突然大声叫道:“大坏蛋和爱睡觉的小哥哥!”
红药指尖一顿,轻声念出相册下方的两个名字:“施南,施北……”
这俩名字一看就知道是亲兄弟,而且他们之间非常亲密,翻了这么久,这还是红药看到的唯一一张合照。
施南是哥哥,拍这张照片时大概十六七岁,身形清瘦高挑,面容英气俊朗,虽然板着脸,但少年人清澈的眼眸是藏不住情绪的,即便竭力克制,他眼底的兴奋雀跃依然能一眼望尽。
他身边站着的六七岁小孩却和他截然相反,虽然年纪尚小,但那双直视镜头的黑沉沉眼睛里却一丝情绪也无,像个没有温度的精致人偶,可再细看,却会发现冷冰冰的精致人偶正紧紧攥着他哥哥的手。
红药指着照片上的施北,问霈霈道:“霈霈看到的爱睡觉小哥哥和照片上的有区别吗?”
“没有哇。”霈霈摇头,以为红药不相信他的眼睛,急忙强调道:“这就是爱睡觉小哥哥,长得一样的,霈霈不会认错的!”
“当然不会认错,霈霈那么聪明,我们都相信霈霈。”裴慈先连哄带夸的安抚了霈霈一番,然后又柔声解释道,“我们只是知道那个爱睡觉小哥哥有没有什么变化,因为这张照片有可能是以前拍的。”
“变化?”霈霈挠挠脑袋似懂非懂,“没有什么变化呀,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全都一样。”
裴慈沉默两秒,决定换个询问方向:“那霈霈在这里……住了多久呢?”
霈霈的小胖脸瞬间暗淡,撅着小嘴巴道:“很久很久!”
可到底是多久,他也说不上来一个具体的数字。
但能把瘦骨嶙峋的小孩喂成个小胖子,想来时间也不会短。
红药与裴慈对视一眼,道:“若真是荣誉相册……这么点儿大的孩子能为一个家族做出什么重大贡献呢?”
裴慈垂眸,修长手指轻动,将相册一页页往前翻,看着上面的一张张年轻脸庞,他低声道:“或许……是同一件事。”
在闷热空气的重重包围里,方冲缓缓打了个寒颤,不经意转眼一看……人山人海全是鬼……
“草……”用尽了这辈子全部的自制力,方冲也没能憋住在突如其来的惊吓中下意识飙出的脏话。
这种时候,曾和成百上千地缚灵共处一墓一千年的红药就要体面多了,他淡定合上相册,目光移到打头的几个老头鬼身上,轻描淡写地问了句:“人都来齐了?”
在如此诡异恐怖的时刻,方冲却只想给红老板献上膝盖。
看看这淡然的姿态、这无所谓的语气、这理所当然的气场!瞬间将被鬼包围的惊险场面反客为主为老板视察产业考核员工!
不愧是红老板!
想在不大的小院里强行装几百个鬼,画面肯定会有些令人不适,鬼重鬼重鬼重鬼这种令密集恐惧症患者头皮发麻脚指头抠地的景象都暂且不提,光是他们脸上如出一辙如同傀儡一般的麻木神情就会让人有一种面对行尸走肉的惊悚感。
没有鬼理会红药,或者说他们根本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
“这是……单纯来堵门的?”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的方冲大胆猜测。
红药:“若论堵门的功效,他们还不如外面那圈砖。”
“不……不能吧?”好歹数量这么多。
反正鬼群没有反应,红药也乐得给员工的员工科普阴间小知识:“你再仔细看看他们。”
仔……仔细看?!保命大佬的话不敢不听,方冲鼓着胆子将目光钉在离他们最近的一个老头鬼身上——脸色青白,吓人!眼球充血,吓人!!身形僵硬佝偻不似真人,超吓人!!!
但话肯定不能这样说,他好歹也是能一个打十个的猛男保镖!
方冲纠结片刻,试探着道:“……他们身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致死伤痕,应该都死得挺……挺安详的……吧?”
红药沉默凝视方冲片刻,将目光转向裴慈。
裴慈会意开口,给出标准答案:“他们的魂体似乎要比其他鬼魂浅淡一些。”
红药神色满意地点头:“正是如此。”
方冲:“???”不是,你们看到鬼都不飞快移开视线,而是要认真对比他们的阴气深浅透明度的吗?!
红药:“这种其实已经不能称之为鬼,而是‘残魂’,没有了思想,也没有了为人时的记忆,飘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消散,阳气重点的人稍微离他们近点都会加速他们的阴气消解。”
“所以,放心吧,就算再来几百个残魂,也堵不住我们。”
红药刚科普完,方冲就极速后退了一大步。
面对两位老板疑惑的目光,他抱着旺财牌冷宝宝一本正经地道:“我身上阳气重,万一把他们全灭了怎么办?人都死得只剩下点儿魂了,怪可怜的……”
正说着呢,那些‘怪可怜’的残魂们突然集体动了,他们就像是被人操控的木偶娃娃一样,僵硬而整齐地将脖子往前一送,然后缓缓左扭,停顿几秒,又缓缓右扭……一排排青白僵硬的死人脸如同中了病毒的向日葵,固执地一定要将脸朝向红药三人。
如此三回后,最前头的几个老头魂率先停下动作往前飘了一截,红药正暗自戒备,那几个残魂突然像在阳光下随风飘荡的肥皂泡——‘啵’的一下,无声破碎。
这是真正的死亡,不下冥府,不入轮回,连一丝一缕的残魂也不剩下。
又有五个残魂飘上前来……
裴慈与方冲已经被眼前的‘残魂自杀秀’震住了,红药却反应极快,他将如意塞进裴慈怀里,只飞快嘱咐了句‘别乱跑’,然后就一个闪身追出小院。
残魂虽然没有思想没有记忆,但却有求生的本能,他们会自觉躲避人群,追寻能带他们下幽冥的阴差气息……而且,要操控这么多残魂,距离肯定不远。
刚跳过院边砖石,眼前忽起浓雾,一片白茫茫里,红药隐约听见一阵若银铃清脆的小孩儿笑声。
很常见的鬼片套路。
红药站在雾中闭目凝神,不动不惊。
十息后,身后突然攀上一股凉意,红药骤然睁眼,抽刀反手劈下——铛!
被挡住了!
红药右手撑住刀柄,左手顺势往前一推,浓雾随掌风破开,露出一张英气而俊朗的脸,是施南。
施南的肩上坐着一个三岁大小的男孩,他黑漆漆的眼珠死死盯视了红药片刻后,鲜红嘴唇忽然一咧,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极度愉悦的笑容来。
“施家死绝了哦。”这个和霈霈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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