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大雨滂沱，天地都阴沉沉的，我趴在窗台，听着大雨淅淅沥沥的声音，殿檐上水流如柱，新开的花在风中被风雨无情摇摆打落。
回头再看陛下，他在与李斯王翦辛胜议事，商量攻燕国的具体事宜，今早在朝上，他将秦剑赐与王翦，封他为伐燕的主将。
从陛下看见我，才短短一个月而已，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看着殿外的风雨，以及风雨下毅然驻立的兵将。唉，难道我从没心没肺变为有心肺了？
一定是最近抄的诗经太多，让我都变文艺了。李斯他们走了，我趴在窗台上目送他们走远，一般这么大的雨，陛下会让他们雨停了再走，这一次他们似乎有急事要办，打伞便走了。
殿檐下角落，有燕鸟做的巢，它们躲于内，暂避风雨。
“你在看什么？”
我哒哒的跑过去，“我在看那大雨，咸阳宫的雨真大。”
“嗯。”
“陛下，我刚刚想到一首歌，我唱给你听。”
“嗯？你还会唱歌？”
悠悠的戏腔自口中出，清扬于梁。“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
刚刚出口三句便停住了，有些怔愣的想道，阿房出的背后是秦国的覆灭，便有些难过。
“然后呢？”
“我……我忘词了。”
秦王笑骂道，“寡人要你何用？”
“哼。”没用！我回窗台抱膝自闭了！
“你这气性是越来越大了，寡人话说重了？”
“没有！”我又飘了回来，转了转眼珠。“我给你换一段。”
清了清嗓子，一腔越剧唱词轻松唱出，许是玉石之故，声音似飞泉鸣玉，洋洋盈耳。“张郎你听我从实讲，我是千年修行在银涛碧浪。只因慕君才华绝世心真纯，又怜我独居水府多凄凉。因此我变作牡丹女，与郎君比翼双飞结鸳鸯。”
“自从得见张郎后，就知道他是有情有义郎。我与他潭畔手携手，我与他并肩笑鸳鸯。原来怕真情说出后，一片恩爱付汪洋。谁知今日出意料，他不因异类变心肠。”
纤指兰花，敛袖稍动，墨发轻滑过肩，看向他眼波流转，“我鲤鱼真是眼睛亮，草堂灯下选才郎。”
唱完笑着看向他，眼里是晶亮晶亮的邀功，“陛下，我唱得怎么样？”
秦王皱眉，“张郎是谁？”
我愣了愣，“那个，我听一个鲤鱼精唱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听说是个书生。”
然后洋洋得意的说，“不过那鲤鱼眼睛可没我眼睛亮，我鹿卢剑下选赵郎。”
秦王笑了，“你的脑袋本就傻，以后莫听旁的东西胡言乱语，扰乱心志。”
“……”谁，谁傻了！
“不过唱得是挺好听，寡人才知你还有这用处。今日的诗经抄了吗？”
“哦，立马抄。”
“会背了吗？”
“我会背秦风·无衣了！”
他翻过我抄的竹简看了看，“那你把其他的多抄几遍就都会背了。”
……哦。
过了一会，我看见有细碎的阳光照进宫殿，大雨停了，唯有殿檐上有水滴落下水花四溅。
“陛下，雨停了。”
“嗯，等会让你去见一个人。”
我扬了眉梢，整个魂都惊喜起来，“是盖聂吗？”
“嗯。”
“啊，那我去换一身衣裳。”
“不必。”他看着我，又是一如既往让我不敢直视的眼神，“你这身就挺好的。”
“哦。”陛下心思好难猜。
与我想象中的侠客不同，盖聂年轻，五官秀美，眉眼出众，散发半束，是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盖聂见过秦王。”
“起来吧。”秦王打量他，“盖聂，寡人听说过你的名字，昨日见你与秦将的比试，不愧民间给予的赞誉。”
“秦王过誉。”
我凑近看他，他疑惑的看着我，我清楚的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惊喜道。
“盖聂，你看得见我？”
“姑娘明明白白的在这，我为何看不见？”
我听他言，清清楚楚的在他眼皮下消失，他眨了眨眼，拱手礼向秦王。
“原来这便是鹿卢剑灵，倒是出乎聂的意料。”
“那你意料中的鹿卢是什么样的？”突然冒出。
“我师傅有一把剑，名唤纯钧，我看见剑灵是一团黑雾，又像模糊人影。因剑灵的存在，纯钧剑不止锋利无比，还极为好看。”
“鹿卢剑也是很好看的！我拿给你看！”
这时案桌啪的一声响，在察觉到瞥来的眼神下，我立刻回神乖巧站在陛下身后。
陛下他表示好心累，堂堂鹿卢剑怎么这德性，教了一个月，刚好了几天一秒就回了本性。以后估计不止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可能数完了觉得自己值钱还能再卖一次。
唉，剑在殿檐下，不得不低头，小哥哥，我们……过会再看，不急。
秦王看向盖聂，“你选退下吧，明日午后再过来。”
“诺。”他抱拳一礼，然后走了。
乖巧的对上陛下看来的眼神，“陛下……”
“你跟在寡人身边十八年了？”
“嗯嗯。”没错没错。
“你都跟着干什么了，半样东西都没学会。”来自陛下毫不掩视的嫌弃。“明日学剑时，若是敢将寡人与秦国的东西透露出去。”
下一句我知道，定拔出你舌头。
“寡人定要了他的命。”
突然就完全不害怕了是怎么回事。“好的好的，陛下说了算。”
“坐下练字吧。”
我伸手想扯他袖子撒娇，结果手直接穿了过去，一计不成，坐着抱膝自闭。
“我今天都写好久了，不写了。”
秦王打开一卷书，看奏报，“你的字还是如此难看。”
“一时半会也练不好的。”
“那就每日多练几遍，寡人对你要求不高，怕你日后得有奇遇，万一被人给卖了，写个求救信还被人笑话字迹鬼画符。”
“陛下！您话越来越……”正欲说下去，就收到一个熟悉的眼刀，哼，话越来越多，越来越毒了，一点都不可爱了。
“嗯？”
“越来越有道理了……”声音都小了下去，回过身继续练字，不就是写字嘛，我不会吗？我还会撩汉！“陛下，我不会有奇遇的，我是陛下的王剑，碧落黄泉都会与君同行。”
“那还不速速将你的字练好，你想要寡人碧落黄泉都跟着丢人吗？”
“哦。”
“这笔曲折太生硬，这一横太长了，还有这里。”他指出竹简上字的笔划，因碰触不到用一新的竹简重复写了一遍。
我看着他写的，同样是字，一样的笔画，为什么效果完全不一样呢？
春风拂面，殿外的花又开了，我侧头见盛开的杏花在春风中簌簌而落，几片花瓣落在了窗台上。
“陛下，您每日在殿内批折，不闷吗？花园的花都开了，陪我去看看嘛～”
秦王看了她一眼，搁笔起身，本就身高一米九的绝对压制，还戴了秦王日常高冠。我仰头看着他，眨了眨眼蹦进来。
“陛下您真的去啊，您等我会，今□□物颜色太沉闷了，我要换身衣裳。”
秦王看她蹦跳着回剑里，觉得自己已经快没脾气了，看了身上黑色的王袍，既陪她游玩，也换一身罢。
我已经能快速给自己挽一个简单秀美的发髻，插上碧玉簪与珠钗，一身红色襦裙，看着相得益彰。
我都在殿中三点一线待了那么久了，还没好好看过花园中移植的各种奇珍异树呢。
出来时见陛下也换了一件，从未敢直面好好看过陛下，细看之下又惊又喜，白衣金线的深衣，君王霸气中带了些士族的雅致，五官深遂，长眉鹰目气宇不凡。
立马扑过去，“他们说真名士，自风流，原先我不懂，今日见陛下，我突然就懂了。”
“嗯，你除了说话好听外，也就没什么长处了，寡人一直很珍惜你唯一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