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红莲卷8
西门鬼市在西门外一里，沿着护城河，从西城外的下河桥桥洞穿过去，能看到一处柳枝与花荆条形成的帘幕。揭开花荆条进去，是一条蜿蜒而下的石阶，两旁都是石壁，壁上每隔十来步挂着一盏灯火。
来之前他们便打听了这里的规矩，凡是进入鬼市的人，都要蒙面才行，离了鬼市就要忘记在里面见到的一切，若有违者招来什么祸端，一切自行负责。
宁殊选了个白色半脸的狐狸面具，赵麟选了个黑色的火焰半脸面具，还一人穿了一身黑色带兜帽的斗篷，跟着的小张公公和侍卫也作了乔装。
这打扮本应谁也认不出来，可赵麟还是觉得，宁殊面具下透出的下半张脸，还是太好看了，这半张脸他都不想让别人瞧见。
一行人往下走了数百个石阶，其间又转了几道弯，忽然只觉豁然开朗，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鬼市。
宁殊觉得这里应该是一个相当大的地下溶洞，中间一条不过数米来宽的暗河穿过，暗河两边摆着许多帐篷撘成的简易铺子，每个铺子前挂着两盏绿色灯笼，放眼望去，就像闪烁其间的鬼火一般，颇为慑人。
鬼市里面人流如织，比京城最繁华的花街都不逊色。
宁殊和赵麟穿进了人流，倒也不怎么引人注意，各种奇装异服的比比皆是，有顶着骷髅头带着骷髅项链凶神恶煞的壮硕男人，有衣着暴露挂着蛇的美艳女人，有身形佝偻的老妪，也有身形矮小的侏儒，在外面看不到的奇人异士，在这里都司空见惯。
但这里卖的东西，和外面一样的是，有许多卖吃食的铺子，而且色香味俱全，老远就能闻到香味。但是除了吃食，其他倒更像江湖坑蒙拐骗的手段了，比如什么大力神丸啊、狗皮膏药啊，还有卖兽骨、兽皮、水晶、琥珀、武器、烛纸、蛇虫蚁蝎之类，没有买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当然，算命卜卦测字相宅一类的铺子也相当多。
宁殊还从未见过鬼市，心里有些发毛，又十分好奇。但这里的人瞧着都是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可不像外面，打听个什么事什么人，都会好心地给你回答。
小张公公担忧道，“宁大人，这里看着好生古怪，可要怎么才能找到采花大盗的线索？”
他的声音不大，但周围经过的几个人都不禁向他们投来了并不怎么善意的眼神。
宁殊给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我自有办法。”
他们一路往里走，瞧见前面有一座小石桥，桥边有棵树，都快接到洞顶了，树叶间有月光洒下，树下有一顶帐篷，看着与其他帐篷都有些不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帐篷前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散发着绿荧荧的光，写着“求卜”二字。
宁殊打开帐篷走了进去，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摆满了货架，货架上摆着许多木雕、石雕、竹雕、骨雕之类，有动物也有小人偶，各个活灵活现，但那眼睛就像会动一样，走在其间好像被很多道眼神注视着，浑身不自在得慌。
赵麟像是发现了他的异样，走在他身后贴得更近了，低声道，“不过是些雕刻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赵麟给他的安全感很足，他这么说后，那种异样的感觉小了很多。
在最里面的一个小角落里，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小老头坐在里面，面前摆着一张小案几，上面凌乱摆放着许多白色小骨头，也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
老头听见动静头也未抬，嘶哑的声音道，“两位贵客不知所为何事？”
宁殊跪坐在他案几前面，将一锞银子和红莲纹样放到他眼前道，“不知先生可认识这纹样？”
老头将银子收到了怀里，眼皮都没抬，“不认识。”
小张公公生气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不识趣？！不知道还拿银子？”
宁殊斜了他一眼，斥道，“不得无礼。”
又对老头道，“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有谁认识这纹样？”
老者瞅了宁殊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这下不仅小张公公，就连赵麟都有点生气了。
但老者丝毫不以为意，神哉哉道，“老夫瞧公子贵气逼人，但近日可能有血光之灾。只要公子再出十两金，老夫与你一道平安符，定能保公子性命无攸。”
宁殊倒不怎么信他，只轻轻一笑，“那倒也不必了。”说完起身便准备离开。
谁知赵麟在他身后道，“来福，与他十两金。”
小张公公虽心不甘情不愿，心里笃定这老头定是个江湖骗子，可也不敢说啥，更别说违背赵麟的意思了，只能拿出十金给这老头。
赵麟自是不愿相信老者这话的，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好的不灵坏的灵，就算是一丝荒谬的可能，他也不希望落到宁殊身上。十金和宁殊比起来，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老头迅速将十金揣到了怀里，顿时换了副面孔，笑眯眯将平安符放到了案几上，嘶哑的声音还不吝多叮嘱几句道，“老夫瞧这位贵客出手大方，便多说几句罢。”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这位贵客能够捱过了眼前，以后等着您的定是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赵麟瞬间明白了他说的啥，简直被说到了心坎上，顿时龙颜大悦，吩咐小张公公道，“再拿十金给先生！”
小张公公两眼一闭，心道这金子反正不是他的，他也用不着心疼，只要陛下乐意，撒着钱玩都可以，送给骗子又算啥。
这老头笑得更是见牙不见眼了，哦，不对，牙也见不着，一口牙都掉光了。
他嘶哑的声音高兴道，“既然贵客这么大方，老夫我也就不藏私了，我这里有一千金方，只要千金，便能让贵客子嗣延绵。”
“不管是七旬老妪，还是石女，就算是男人，只要服了这千金方，都能生出大胖小子来。”
赵麟略沉思了番，瞧模样好像真在考虑。
宁殊满头黑线，立马拦住了他，“你在想什么了呢？！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千金方？！这是千金，不是十金！”
赵麟看了宁殊一眼，又看了老者一眼，觉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信这样异想天开之事，而且宁殊是一个男子，他喜欢他，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有没有孩子并不重要。
但他还是有些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心里想着，若是宁殊真能给他生个孩子，嗯，想想都要飘飘然了。
宁殊几人离开后不久，一少年从后间转进来，坐在老者身侧帮他收拾案几上的骨牌，疑惑问道，“师父，你为何不告诉他们，那红莲印记是火云教右护法的标记？”
老者瞅了他一眼，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说你怎么这么天真？！不知道黑暗里的人比明处的人更危险吗？！”
瞧少年还是一脸迷惑样，忍不住敲了几下他的榆木脑袋，“我不与他们说，那些人也不会拿我怎样，但我若是说了，火云教的人如果来找我们麻烦，我们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过活？”
少年还是不是很赞同，“可是师傅您都拿了他们二十金，只是一个消息罢了。”
老者：“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木！当初我怎么就收了你作徒弟？！”
“虽然我拿了二十金，可是师父是用两个消息换的，这两个消息对他们而言，十金完全值当，而且瞧他们一身贵气，这二十金也不算啥。”
“你啊，就是跟着为师穷惯了。这世上的东西啊，对不同的人来说自然是不一样的，二十金对我来说很多，对他们来说不算啥，这两个消息对我们来说毫无意义，但对他们来说却是很重要。”
“世上许多事情都是如此，等你长大后就明白了——”
少年一知半解地抓了抓自己脑袋，嘟囔道，“师父你还嫌我木，当初可是您老人家说我天资出众，会成为比您还出色的大卦师呢——”
老头把金子从怀里掏出来把玩，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不怎么走心道，“为师大概看走眼了吧，就你这榆木脑袋，还成为大卦师，啧——”
······
宁殊几人出了帐篷，没走多远，便见着一贼头鼠目的中年人佝偻着矮小的身子向他们挪过来，瞅着他们神秘兮兮道，“不知几位向老卦师打听何事？老卦师知道的，我这里都知道，老卦师不知道的，我这里也知道。”
宁殊瞅了赵麟一眼，赵麟对他点点头。他虽然觉得这人一看就是个坏得冒油的，但还是不想放过送到眼前的机会。
他将纹样从怀里掏出来，还未递出去，这人便做了个手势要银子。
宁殊按捺住心中的不喜，将一银锞子给他，才让他辨认这纹样。
男子瞧了一眼道，“啧啧，难怪老卦师不肯告诉你们，你们得再加一个银锞子才行。”
宁殊皱了皱眉。
赵麟身后的侍卫拔出腰间的刀，厉声道，“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男子忙告饶道，“这个是火云教右护法红莲的标记，小人不敢骗你们。”
宁殊和赵麟相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蹦出了个火云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