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岁月浮沉

半山腰一间库房里,月娘望着倒在眼前被打晕的那个小厮,因为没有经验,有些踟蹰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倒是谢惊春老神哉哉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被困了七年刚入世。他不慌不忙的给那人捆好手脚,那熟练的手法,就好像这打家劫舍的勾当做惯了一般。

月娘看他这熟练的动作一阵无语,扶额说道:

“怎么就绑上了,看他这样,一时也醒转不来,把他搁一边就好,何必再捆着人家。”

月娘第一次闷头打人,心中委实有些惴惴,见谢惊春听了她的话没有动作,料想他可能只是面上装的轻松,实则色厉内荏,心里同自己一样忐忑,又出言开口道:

“我们快走吧,一会儿有人来找了,反而不好脱身。”

“着急什么,不过是个下人,谁会来找?你把脸蒙一蒙,我往他脸上滋点水,咱们问他点话。”

俩人身上还剩的水不多,不能浪费,月娘看谢惊春起身,想起他的脚伤,起身拦了一拦,自己从库房里头找了个脏兮兮的桶,便出去了。

外头依旧冷冷清清,虽那伙夫没去复命,却也果真没见人来找,四下草木茂密,似比几年前长得还要更加旺盛些。月娘不敢走远了,只往上头来时路走,她记得路上有条小溪,在小溪中洗干净桶,再在桶里装上半桶水,便匆匆回转。

月娘拎着半桶水进屋,她先将水皮袋子灌满水,剩下的递给谢惊春。谢惊春很识实务的没在这个关头上嫌水脏,也将自己的水皮袋子装满,啜饮一口,含在嘴里噗呲一声,尽数喷在了那晕过去的倒霉小厮头上。

这溪水在山上,温度极低,小厮被冰水一喷,竟迅速醒了过来。他愣怔的睁眼,瞧见的,便是蒙着面的月娘和谢惊春。

月娘和谢惊春俱都戴着遮面的布,虽俩人都换上了干净衣衫,头脸也均重新盥洗过,但这七年来俩人一直远离人群,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生猛气息,还是令这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小厮本能吓得抖如筛糠起来。

月娘按照之前他们商量好的,上前一步,卡住小厮的下颚,猛地丢进去一颗新鲜搓出的泥丸子。在小厮的干呕声中,她听见谢惊春故意放粗了声音,嘎嘎怪笑,声音嗡嗡的朝那小厮阴阳怪气道:

“吾乃不出世高手,在此山中闭关修行,如今出关,不知如今何岁月,需小友指点则个。刚才喂给小友的,是我派独门秘药,我问你话,你若有半点谎言,那药中蛊虫便会破壳而出,流入你五脏六腑,啄食你脑中流浆,让你暴毙而死。”

为了佐证这位高人所言非虚,他身边另一高瘦的蒙面人手起刀落,只听咔嚓一声,小厮耳旁一阵风吹过,刮起他鬓边碎发,然后轰隆一声,身后贴着的一扇榆木屏风被连腰斩断,轰然倒下,扬起一片灰尘。那断掉的屏风被蒙面人从地上轻松捡起,随意丢在库房里头,跟着又是一道轰响。

这小厮是别院的家生子,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如今被俩人一吓,魂都差点飞出九霄,直归故里了,哪还敢有欺瞒之心,只抖抖索索的回答他们的问题,只要但凡知道个一星半点的,都知无不言了。

“不不不。。不敢,您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小的,小的不敢期满大人们。只是。。。只是符家?确是没听说过啊。”

听这小厮死到临头依旧不老实,不用谢惊春再说什么,她反手一掌,又拍碎了谢惊春借着搁脚的条凳。

谢小侯爷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弄的趔趄了一下,好容易站稳身子,先瞪了眼旁边的始作俑者,再抬着下巴,高傲中略带轻蔑的朝那小厮道:

“还不说实话,看看我旁边这位,若再想捣浆糊,下场有如此凳。”

“小的冤枉啊!小的真不知道啊大人!等等,等等,您。。您说的莫不是几年前那个被抄了家的符家?“

“对了对了,这倒是桩奇事,听说那家当初犯了大罪,里头的主子们都要下大狱,可谁想,那家的大小主子,有一个算一个,在典狱司派人去抓他们的时候,通通消失不见了。”

“这是哪年的事?还有没有别的?”

“这。。。小的也记不清了,约莫最少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了。小的愚笨,京里的事情,一年也只听得几件大的,旁的就一概也不知了。”

月娘正失望间,那小厮又似突然想起什么般兴奋起来。

“噢!小的想起来了,还有一出事项也许也同这符家有关。符家主子们消失后,差不多过来快一来年吧,熹贵妃娘娘收了一个养子在身边,听说那养子,原姓就是符,就不知那符同这符,是不是一个符了。。。”

小厮回答完关于符家的问题后,谢惊春又问了他些别家事项,多多少少有的没的,牵扯到京中大族的都问了些,也不管他答的上来答不上来。一面好掩盖刚才月娘的失态,以免他过后禀告,被有心人听出些什么来,一面也是了解一下他们走的这几年,这世间究竟有何变化。只是这小厮应该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问出的问题十有七八答不出,给不了他们多少有用的信息。

按照小厮所说,他们只知大概他们走后没多久,京都就变过天,有好些曾经的勋贵封荫之家被拉下了马,这些家族多少与符家都有些沾亲带故,再者庄妃被贬为才人,幽静在原宫中,连同庄妃诞下的一对儿女,皆被软禁,未曾婚嫁。

“不过小的听说,如今前线战事吃紧,大家都在传,那四公主怕是不日就要和亲去西戎了。“

。。。。。。

待谢惊春觉得再问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信息后,月娘故技重施,在这人脑脖子后一拍,人便重新晕了过去。

小厮晕过去后,俩人都没有说话,顾不上将这人送走,只是互相沉默着。

“才过去七年而已,这京里就变得这样多,若是再过个几十年,岂不是要如沧海桑田一般,山川阡陌全遍一遭。”谢惊春先开口了,他极罕见的感叹道。

是啊,不过七年,当他们在那洞里世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重复索然无味的每一天时,怎么能想到,如今外头,早已换了人间。

月娘有种不知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的茫然。消失的符家众人,变了天的京城,接下来的事情太多,在脑中盘成一团乱麻。要去找娘和哥哥,还要打听父亲的消息,符家众人到底去哪了,还有那熹妃,不,现在是熹贵妃了,熹贵妃身边那冒出来的养子,又是不是符澈。

一个又一个大浪打过来,打得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心绪起伏,只是想着,好好的符家,那么钟鸣鼎盛盛气凌人的符家,怎会得了如今的结局呢?大太太现在如何,二婶娘如何,那些娇矜着长大,当初嫌弃她的符家姐妹们,如今又是如何呢。

“走了,不论真假,现在咱们也就听了个大概,内里之事还需再查。且我听他一路讲下来,都没有提到我姐姐和六皇子的事,想必他们如今在宫里都好好的,有我姐姐镇着,回去你先往我那去,再慢慢查你家的事不迟。“

谢惊春说的很有些道理,月娘思量,如今符家倒了,她若是想要不暴露自己身份,便只能当一个黑户,如此说来,没有谢惊春的帮助,光靠她现在剩下的这三成不到的武功,想要在守城精兵的眼皮子底下溜进城里,都非常困难,更别提查这些密辛之事了。

有谢惊春这层身份在,不管做什么,都会更加容易些,这道理她懂,月娘本就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有人能雪中送炭,她审时度势,不会拒绝。

“好,就按你说的。若是当中有危险,你及时抽身,顾好自己便好,我到时自不会连累你。”

谢惊春听她这样说,不知是该为她的识相松一口气,还是该为这识相不是滋味,总之他有些抿紧了唇,终是点头颔首道:

“你能如此,我当然感激不尽。到时我会尽力帮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既然达成了共识,就不必再在这里耗时间,俩人从这间小库房里出来,他们已经从小厮口中得知大长公主现在就在别院里,他们要去找到她,寻求帮助。

谢惊春小时跟着赵雪乡他们一拨人来这别院参加过几次宴会,对这里依稀还有些朦胧记忆,他带路,月娘掩护,再加上些好运气,这样一路摸过去,没一盏茶的功夫,他们竟顺利的摸到了别院的正房。

俩人躲在正房院子外不远处的一棵香樟树上,远远瞧见下面山间石板路上有一行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拾级而上。俩人同时屏声静气,待她们走到脚下,便听得打头那排两个作稍高品级打扮的女子轻声交耳道:

“公主近日爱吃些酸甜口的,这会子天冷,小厨房里特意备了这样多种类软烫的点心小食,咱们还得再走快些,我看我手里这碗琼花水晶饼都快冻硬了,等端到主子手上,合该不成样子了。“

“可不是么,这饼刚出炉时最是可口,软和的很,可如今走了这么长的山路,再怎么好吃,都得稍逊当初了。”

“是啊,这别院哪都不错,就是厨房远了些,大厨房就算了,也不知主子为何要将这小厨房也建的那么远,真个的不方便。”

“阿桃姑娘。”后头一婆子一听这话,赶紧出言制止。

“啊!”说名唤阿桃的姑娘也自知失言,话音刚落便懊恼的啊了一声,猛地住了嘴。

“嘘,你看你说的什么话,主子也是你能编排的,下次再说这些,当心被人听见了,罚了掌嘴还好,要是被发卖了,可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好差了。”

“是是,嬷嬷同姐姐教训的是,我下次再不敢了。”

听着那一队捧着大小食盒的丫鬟们渐渐走远,待四周安静了,月娘把谢惊春丢下树,自己也像一只灵巧的猴儿般跳下来。有这山林掩护,他俩提步便走,远远缀在这队丫鬟婆子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