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最后一步

没敢休息太久,俩人很默契的背起行囊齐齐起身,准备再行前路。

两个人都是伤员,一个外伤一个内伤,如今再走,只能靠毅力勉励行进。月娘吐出一口浊气,嗅着干燥空气中的冷冽寒意,脑子虽精神不少,可胸中滞涩之意又慢慢堆积起来,堵在胸中,竟是要把内里流转的真气凝滞起来一般。

谢惊春本正向前走着,许久未听见后头有脚步声,回头去看,便看见月娘一动不动的戳在原地。

“你还好吗?”谢惊春折返回去,见她脸色不好,又似有汗珠从发髻中渗出,她面如金纸,唇色黯淡,唇边泛着干皮,显然状态不好,有些担忧的发言问道。

他未提时,月娘觉着还好,现下被谢惊春这样一说,她也觉出自己的身体不对劲起来,脑内嗡嗡作响,耳朵也有轰鸣声炸响。她只瞧见谢惊春嘴巴一张一合,但后来又说了什么,就完全听不见了。

月娘张开嘴,想问他在说什么,可嘴巴一张,滴滴答答的血便从嘴里流了出来,只不一会儿,就将她的前襟全部染红了。

月娘疑惑的看着谢惊春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发一言,只觉脑子一空,便两眼一翻,咕咚的一声,倒地昏死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竟是睁眼便迎来了第二天的日暮。月上柳梢头,柔和的月光撒在她脸上,月娘勉励坐起身来,身上好像被万千山石压了好几百年,酸痛僵硬无比,骨头咔咔作响,好像她再动一动,就要就地散架了一般。

月娘忍住身上不适缓缓移动视线,僵着脖子侧头放眼望去,看见后头有一洞口,谢惊春同他并肩躺着,他们正躺在洞口前一块小平地上。这洞口长在山腰上,小平地边上连着悬崖,视野很好,她能看见月光清辉映照下影影绰绰的崇山峻岭,耳边还有鸟兽虫鸣声,溪水潺潺流淌声,一片安宁而生机勃勃。

小腿一阵接一阵的钝痛,小腹也是不知为何连带着抽痛起来,手上没有力气,身体重的像埋了块铅,她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弱者的孱弱感了?这久违的新奇让她在走向焦虑紧张的间隙,甚至夹缝生存出一丝奇异感来。

“哼。。。”

一声闷哼从背后传来,月娘知道谢惊春这厮醒了,也不回头理他,只保持坐定,暗自修息,试着从刚就觉得不妙的空空丹田中,努力感受出一丝气来。

这么打坐了一会儿,气是一丝没感觉到,反而觉出背后又生出些火辣辣的痛感。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往背后摸去,入手的,是刮成一缕缕的布条,还倔强的连着下面衣裳,还有些初初结了新痂的细小伤痕,一道道的,触手粗糙。

谢惊春见她发现,自知躲不过,只好老老实实先发制人道:

“咳咳,我腿瘸了实在背不动你,只能拖着你走。你看那洞里头古古怪怪的,咱们早点出来,危险就少上一分,非常时刻,一点小伤,你受累受着些。”他难得说话有些心虚,眼神左右漂移,见月娘面不改色依旧用她那张喜怒不明的面瘫脸瞧他,气更加弱了几分,一边往怀中摸索一边找补道:

“要是背上伤着了,喏,抹点这个,好得快,保证不留疤痕。”谢惊春摸了摸鼻子,将一个小瓷瓶子朝月娘这边丢过来。等她接住,便自觉转过身去翻检整理剩下的物资。

月娘没有用那药膏,只暗暗藏进袖中,她也背过身子,从自己的小布包袱里拣出件男式短打套上,她身量高,书院里留下的女装本就少,她穿又有些小,所以这次出来包袱里带的几身衣裳大多是男服,样式简单合身更便利些。

她将头发重新拢起扎好,束了个男子发髻,又拿出打火石,将那残破不堪的衣服连同之前染血的衣服一块烧了,这才喊了声谢惊春,让他转过身来。

谢惊春这边也已经规整收拾好,见她打扮妥当,便说:

“怕是又耽误不少时候了,要是无碍,不如你再背我一段,咱们好赶在关城门之前进城。”谢惊春顿了顿,想了想,又接着补了句,

“其他旁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只一句,我原是世袭罔替的侯爷,这个你记得吧?你救过我的命,我承你的情,等如今这事了了,我必不会亏待与你。”

月娘瞧谢惊春顶着一头灰头土脸在那大放厥词,心中默默瞥了瞥嘴,她轻轻摆了摆手,没什么语气起伏的向谢惊春道:

“我背不了你,你自己走吧。”

“啊?”

月娘心平气和的又重复了一遍,解释道,

“不知那洞里有什么,我现在一丝内力也无,背不了你,咱们慢慢走吧。”

听月娘如此说,谢惊春没她那样淡定,心中猛地一惊。这一路凶险,全靠月娘那蛮横的武功修为才好不容易闯过去,如今她失了内力,他腿又瘸着,别说御敌,就是下个山,也许都要命。

“为何就没有内力了?你何时觉出这变化的?是中毒还是别的?除了没有内力还有什么症状?这是一时的还是今后都得这么着了?”

月娘现在也没有头绪,如何能回答他?

她只摇了摇头,道: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不是武功全废,经脉也未曾受损,只是感受不到内力真气。寻常棍棒功法我还是使得出来,只要恢复点气力,你我自保想是没有问题。至于你问的那些,我只知那洞里有古怪,确实不知到底是什么古怪。比如你在洞里时不也有些失常么,你还记得吗?”

谢惊春被月娘噎了一下,他出来了那么久,被刺骨山风一吹,脑子也已经回归清醒理智。是啊,就算再因马上要脱离困境欣喜若狂,按照他这几年磨炼出来的心性,也不可能把心中所想全部说出来,更何况那等忘恩负义阴毒狭隘之极的话。

回想起来,那时心中感官极度放大,又似有个讨人厌的声音在耳边诱导着他,将心中的苦楚放大好多倍,一遍遍回忆曾经最不快乐的景象,让他嫉恨委屈又不甘心。那不甘心像一条毒蛇撕扯着他,让他只想要怨恨一切,让他甚至想杀掉身旁那个带给他诸多讨厌回忆的人。

“那根据你我的情状,我做一个假设,就是那洞里一定有某种东西,在我们沾上或闻到后,便有了反应。但是同样的情况下,我们对那东西的反应是不同的,你严重一些,内力尽失,我轻一点,只是行为变得极端,暴躁易怒,想要做一些伤害他人的事情。”

谢惊春停了停,像是在等月娘的补充,见她无话说,又接着分析道:

“而且我们在那洞里头一直绕圈,走了那么久都没觉得奇怪,这本身就很奇怪不是么。我想,若真如你师傅所言,他的同门均来自现世,那为何这么多年了,现世也从未听说过有这群人的存在,也从未听说有那”世外桃源“呢?或许那些想回到现世的先辈们同你一样,过不了这洞道吧。”

“不,有人回来了。”月娘打断他道。

谢惊春听她如此说,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是啊,其他不敢说,至少有一个人回来了。

“的确,能在这里畅通无阻的,能修建假山石林的,只有那位了。我还记得当年听雪乡兄说过,公主别院里这石林之前建好时,还引来了京里权贵震动。一直有文人公子王孙慕名而来,来看这闻所未闻,巧夺天工的鬼斧神工。现在想来,若这石林的造艺是从那边传来的,也就难怪大家不知道了。”

月娘点头,谢惊春很聪明,稍微提点一二,他便能想到点子上。和聪明人说话,省事舒服,这个优点,可以算得上是月娘能瞧的出来的,目前他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了。

“说了这些都是在分析,如何解决我还没有想到。为今之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现在功力还有几成?”

月娘听他所言,闭起眼睛感受,丹田空空,八年心血付之东流,任月娘认为自己心绪已被师傅磨练坚韧如磐石,此刻也依旧被涌上心头的焦虑和疑虑扼住了咽喉,口中发苦,干涸苦涩。

过了许久,在谢惊春都快不耐烦的出言催促时,她才终于蹦出一句,

“大约。。。不到一成吧。”

月娘的回答,让谢惊春也安静了,他看着月娘,欲言又止,涌到嘴边的许多话,最终都化成一口叹息被叹了出来,热气消散于风中,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情况变成这样,那原本俩人横着走的计划也要改变,得非常接地气才行了。

“那既然这样,咱们也不急在这一时了。先找有水的地方清理梳洗一番,太阳下山了,就下去半山腰先找个空屋子住一晚上吧。”

“嗯。”

“在你顺利回符府之前,就一直作男子打扮随着我去侯府,我帮你安排好,你再回符府去。”

月娘没了武功,想着这样安排也不错,世家的女儿,礼数森严,先去谢家也好,等去信同母亲说了,再听母亲意见,好好筹划回府的事情。

既俩人达成共识,便没什么好着急的,时间充裕起来,俩人过了石林,下山往半山腰去。

在快到半山腰的塔楼前,他们碰到了七年来第一个外人,一个穿着制式小厮装的年轻伙夫。

这人手上拿着食盒,正往山上走。月娘因失了武功,没听见他的脚步声,两边人正好迎面撞上。

小哥同月娘他们俱是一愣,月娘这边反应快,还没等小哥叫出声来,俩人配合默契,一个堵嘴一个绊脚,把人摔了个大马趴,三下两下子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