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柳暗花明

月娘两眼发花,如今就要落入群兽之口,她没想别的,就觉得自己不如怪人师傅多矣,里子面子上将师门的脸面通通丢尽了。

到了这最后的光景,她也不知道是固执还是真傻,都没有将背上那个显得愈发沉重的人丢下。这下一块死了,算是黄泉路上不独行一遭,倒也不算太亏。

恍惚中,月娘慢慢停了脚步,她仿佛灌了水的耳朵听不见后头境况如何,直冒金星的眼睛看不清前面的逃路在哪,群兽如何逼近他们,形式如何千钧一发,她通通顾不了了。

她感到自己就要倒下,急切之中将手往前一伸,妄图找个支撑。

“咚”,手结结实实的撑在一面石头墙上,月娘的手掌被那嶙峋锐利的锋楞蹭的生痛,这尖锐的刺痛让她的意识灵光一现般的突然清醒过来,眼前已然无路。

“小心!”就在她醒过来的一瞬,谢惊春也跟着大吼了一声,也是多年的修炼结果,月娘身体应对先于头脑思考。不假思索她驮着谢惊春往边上一弹避开,擦边躲过身后一头追在最前头的猎豹,豹口脱险。嗙一声闷响,豹子一头撞在了石壁上,顺墙一溜摊在地上没有动静了,一阵青烟顺着石壁散开。

他们还没从这虚惊一场中恢复过来,后头接踵而来的兽浪就像潮水一样前赴后继的朝他们扑来。

月娘将谢惊春掼在身后墙边,自己挡在前头,右手铮的一声抽出背上的长刀,左手顺手扯过连线的脚蹬,迎面上去打杀起来。

只在电光火石只间,月娘左脚蹬飞一只偷袭的豺狼,右手一刀下去,切瓜斩菜一样劈了只鬣狗,“噗嗤”一声,腥臭的热血喷了她满脸。

迎面又是一阵腥风袭来,月娘身形暴起,在薄雾的微熹中,斜斜飘过,将刀锋插入前头血盘大口中,依稀中,月娘辨认出那是头身形巨大的灰熊。

呼的一声恶风耳边骤起,又一只斑斓猛虎扑将过来,月娘无法,舍了那刀,整个人身形一仰,从下面躲过老虎的飞扑,右手隔空顺手一钩,靴子里面飞出一把五寸长的匕首,月娘就势往上一戳,嚓啦一声这虎从头到尾破了膛,流出来的肠子铺了一地。

月娘用匕首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是从盛满血的缸子里捞出来的一般,身体上下几乎就是一个血人了。贴在墙上看得呆了谢惊春一时张口作不得声。

那些原本前赴后继的群兽,仿佛感受到了她搏命的凶狠而一时挫了锐气,此时竟然停下了前进的步子,变得有些犹疑起来。月娘趁机左手软索一抖,两片脚蹬舞得银光一片,虎虎生风之中忽上忽下起起伏伏三丈之内已是缝不透风,那银光和绳影像一张交织的鱼网将月娘和谢惊春一起罩住。

就这么与群兽对峙了一盏茶的功夫,月娘的鼻尖传来杂草烧焦的烟味,原来是趁此机会谢惊春抖开火扇在后头放起火来,那原上杂草丛生,风助火势一时烈焰腾空。领头那兽望了望月娘身后渐有燎原之势的火光,和东方越来越亮的晨曦,最后呲了呲尖利的牙齿,深深看了月娘一眼,长啸一声,率先扭头跑了。

头兽一走,其它群兽也不再恋战,丢下死伤的几只同伴后纷纷扭头离去。

月娘回头一望,被那快烧到跟前的火势吓了一跳,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摇摇晃晃的避过火头,往那头倒毙的灰熊走去,想要将自己的长刀拔出。

“慢着,你等会。”谢惊春看她动作,开口叫住了她,三步并做两步走来,他手上拎着根头上裹了布的棍子,那布上似是洒了油,他将布头往地上烧着的荒草上一伸,呼啦啦一下子,整块布都烧着了。

谢惊春小心的举着烧着的棍子往那灰熊的眼睛烧去,直烧得那灰熊的眼皮子都焦缩在一处了才罢手举开了火把,示意月娘上前来拔刀。

“这里的兽都通灵,难免不会假装诈死,还是小心为上。”这时的谢惊春已充满了勇气,他抽走月娘手里用不上的那支匕首,一手举着火棍,一手拿着匕首小心翼翼的一顿补刀,杀死了几只扑棱挣扎着的野兽,直到原地只剩他们两个活物为止。

看着地上躺着的大大小小的死兽尸体,现今太阳虽还未出来,但大地已经白茫茫的亮堂了起来,整个世界从魑魅魍魉中展露出原样。

月娘依稀记得小时候他们一家走陆路回京时,路上总是要经过许多山路,大人们有时候喜欢在山里打些野味来打牙祭,她也曾经在母亲怀里,被指着看村民扛下来的野猪、豺狼、山鸡、獾。甚至有一次,他们路遇几个猎人合力拿扁担抬了只老虎,那老虎四足被牢牢绑在了一条长条板凳的四条腿上,头上拿渔网罩了仍撕牙怒吼不已。

如今眼前这些群兽,长得与她记忆中外头的那些动物们有些相像,但更加野性可怖,那些尖牙利齿,还有长着倒刺的利甲鳞片,都让月娘觉得不寒而栗。

月娘望着眼前几个还没死透长相丑陋凶狠的虎豹豺狼,一个个在谢惊春的匕首下咽气,心中还是透出些许不忍。

谢惊春嘴上功夫深,但道行还没修炼完成,他硬着头皮拿匕首一个接一个脑袋戳过去,背上早起汗毛倒竖,见月娘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他仿佛要证明自己似的大声道:

“你这做的又是什么鬼脸,想说什么就赶紧说,当心憋死了。我之前听你们说,这些伤了的,等太阳出来了就要死,我早些送它们入轮回,一刀毙了,倒还能舒服点。”

说完他又狠狠一刀插下,底下的怪兽抽搐数下后,便没了动静。如今几道程序下来,确实是死得透透的了。

他这番话说得月娘没了言语,人一阵恍惚,只好挪到石壁边一屁股坐下,从水壶里取了点水来,稍微清理一下自己,等休息片刻后,他们就要爬这陡峭的悬崖了。

月娘斜靠着石壁抬头往上望了望,那悬崖一眼看不到顶,也不知道一会儿要爬多久才能上去。

谢惊春从兜里取出几个竹子做的筒子,取了些兽血倒进竹筒里,刚倒满了第四个,太阳就出来了。

太阳一出来,大地立刻光芒万丈,地上躺着的尸体一具具青烟袅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了下去,不过眨眼功夫,就只剩下一具具干皮子,有的就只剩下毛发指甲还留在原地了。

“这可真是。。。太吓人了。。。”

谢惊春第一次出来,也是第一次看见这种尸变的幻化过程,震撼得几乎说不出话了。他愣了好一会儿,醒过神来第一件事就是匆忙将竹筒子塞进包袱里,妄图将这难得一遇的生血保存下来。

月娘从前虽见过干掉的皮子,但也没这样近的见识过这样的幻变,也不由得头皮发麻了。

太阳升起的很快,周围迅速热起来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他们身上这一身有点厚的衣裳就穿不住了。

“快些走吧,一会儿更热,我们没带多少水,还要爬这悬崖,别中暑了。”

月娘朝谢惊春这样说道。她脱下带血的外套仍了,再将她自己那个小包袱放在地上解开,拿出里头那卷发带一样细的丝绳,仰头仔细端详上头的山崖。

“既然那些怪兽没了,我们不如往西边走点,这悬崖多高啊,说不定你在这爬,还不如咱们绕过去的呢。“

“不行,天亮了,我师傅要醒了,不能冒险。就在这爬,不会太难的。”

月娘把绳子往兜里一揣,双手合在嘴前吹了口气,又左右搓了搓。她目不斜视全神贯注的盯着眼前的悬崖峭壁,后退两步猛地提了口气一个冲刺,往上一跃手扒石缝身体已贴在三四丈高处了。

只见她稍一停留,便壁虎游墙般刷刷刷几下子窜上去老远,谢惊春在底下手打凉棚看着,见她似毫不费劲的顺着崖壁如游鱼出水一样往上游去。

刚开始时,他还能看清她头上洗的发白的蓝色发带,再后来,连她整个人,都不如刚才那根发带大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谢惊春脚边叮咚一声,他连忙低下头看,正是之前那连着丝绳的脚蹬落在地上发出的。

脚蹬被月娘扥了扥,重复磕在地上,叮铃咚隆一阵响,似在提醒赶紧上来。

谢惊春身上没有功夫,不敢像月娘那样托大,他先把地上散落的包袱捡起来绑在丝绳上,往下拽了拽脚蹬,顶上也跟着拽了拽丝绳,停了一下,像在等他准备好。然后包袱缓缓上升,过了没多久,那脚蹬又重新放了下来。

这回轮到谢惊春站上去了。

谢惊春坐在地上,将丝绳绕着自己腰带缠了一圈又一圈,仔细确认它被绑得牢牢的了,才脚站上蹬,故技重施,拽了拽丝绳。月娘这次往上提得更慢些,又慢又稳当,让人莫名的放下心来。

谢惊春胆子逐渐大起来,他把头扭到另一边,看后头逐渐展露头角的荒原。他们点的那些火随着风的消失都逐渐熄灭了,只余下零星几处还在往上冒着黑烟,但很显然它们也不能再撑更久了。

书院比他们想象的要更远些,在这里连一个小点也看不见,谢惊春想起当初俩人被怪人提溜着从森林出来,也没跑多久就到了书院,显然这次他们俩运气不好,走了许多弯路。

到再高点,快到崖顶的时候,景色变得极其壮丽,整个荒原透露出一种惨烈的宏大,那淡漠中裹挟着寂寞,像在述说这里不是世人能呆的地方,只有夜晚和异兽,才能在这里艰难生存。

突然眼前出现一只骨肉匀称的小手,健康且充满活力,以谢惊春七年来宅到变态的观察力,也很难找出它有什么缺点,是啊,现在看来它是多么有力和令人依赖。它的出现将他心头那点莫名而来的伤感驱散开来,回到现实,前路漫漫,柳暗花明,危险还未过去,还要继续往前走,不能在这儿耽搁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