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同一张面孔,前后差别能如此巨大吗?
月娘狐疑的望着眼前的怪人,明明还是同一副面孔,可不知为何,他给她的感觉,同之前完全不一样,竟似换了一颗人心。
要不是他从头到尾没同他们分开,她真的会以为眼前这人,是怪人的孪生兄弟。
对月娘的目光,怪人似有所觉,他转过身来朝月娘和蔼一笑。因这一笑,脸上的□□扑簌簌直往下掉,口红抿得不好,也早已糊出了唇线。这里光线不足,一盏油灯如豆,需得照亮这么大的厅堂,便显得力不从心。
怪人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显现在灯火里,所以他虽是笑着,因着这黯淡的光和花糊的妆,一点儿和蔼可亲也无,反而可怖无比。
“你们莫要害怕,我同我师弟不同,从来不喜杀生,也没甚本事,不过一个偏安一隅、画地为牢的失意人罢了。”
怪人见谢惊春在一旁抖如筛糠,轻轻伸手,想要摸摸谢小侯爷的头。手还未碰到小侯爷,便被他害怕的闪过,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才慢慢收了回去。
他自嘲的笑了笑,又拿手去摸了摸脸上已花成一团的面妆,月娘紧绷着背,在一旁定睛旁观着,她虽不知道这个怪人如今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无论如何,皆不可大意。
怪人见自己虽说了这样的话,但他们依旧对他如此戒备,不由得自嘲了一下,接着道:
“我知道,这等稀奇之事,你们必不会相信,若是当初的我,也绝不相信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也罢,你们在此等我片刻,天色不早,你们打外头来,想必早已饿了,我给你们下碗面去,一会儿咱们边吃边说也不迟。\"
听见有吃的了,俩个早已饥肠辘辘的孩子忍不住开颜,天知道在这一天之内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终于听到能有顿热饭吃了,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等待的时间总归难熬,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长的时间,他们终于听见从外头进来的脚步声,以及一股带着烟火气的食物的香味。
那怪人一手端着一个海碗,一边一个,将海碗同筷子,放在俩孩子坐着的那张长条桌子上。月娘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朝碗里伸过筷子去。
这碗清汤细面撒了葱花,点了些许香油,更妙的是,在两碗面的顶端,还各卧着一枚荷包蛋。颜色清亮干净,看着就诱人极了。
月娘同谢小侯爷忘了先前的恐惧,也不在意什么礼数不礼数,规矩不规矩了,他们大口大口的吃面,发出吃喝的吸溜声和呼噜声。嘬面的间隙,月娘不经意间抬头望向帮他们下面之人,只见他已经将脸完全洗净,露出真容来。
那张脸,不过寻常样子,竟还有些忠厚的意味,若是放在人堆里,丝毫不打眼。
谁能想到,他居然是绝世的武林高手呢?
俩人吃饱喝足,身子有了力气,也觉得轻便暖和了许多。怪人起身端起他们的碗筷拿到后堂去,再回来时,手上多了几件厚实衣服。
“本来应该赶你们去睡觉的,只是我所言之事不能拖到明天,需得速速说完。这些衣物是我师兄妹们的,你们将就些,先穿了去,好御御寒。
月娘从小养在乡下,朋友里如黑炭方探以及翠翠姐姐家里的衣物,哪一个不是大的孩子穿完留给小的,所以她之前虽然没穿过别人的衣裳,现在倒也没有什么抵触情绪,接过衣服就往身上套。那衣物虽大了一圈,袖子空荡荡的,但厚度是实打实的,质量也好,因此只是穿上片刻,身子就暖了许多。
谢惊春同林月娘这半路发家的小姐不同,他是衔着金调羹出生的侯爷,长于钟鸣鼎食之家,金尊玉贵,别说穿别人衣裳了,就算是他自己的衣裳,只要不喜欢了,也没个穿第二回的习惯,只是他之前被这怪人整怕了,如今哪还敢再说半个不字,只得委委屈屈的穿了。
只是刚穿上,他就一阵接一阵的犯恶心,强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忍了一阵,终于没忍住,“哇”的一声,一把掀了衣服在一旁呕了起来,直呕得小脸涨红,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
他这态度,摆明了是就算冻死,也不要再穿那衣服了。
摆完了这态度,谢小侯爷又想到怪人教训他的事,心里又害怕了起来,他偷偷瞅瞅正同月娘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怪人,心里头害怕再被教训的念头占了上风,他又将衣服从地上捡起,深吸了口气,捏了鼻子将这衣服往自己身上套。
穿了没多久,谢小侯爷又是一个受不住将衣服脱了掼在地上,再过没一会儿,再将它捡起往身上套,没完没了的,似乎没个尽头了。
他这动静闹得大,这厅里不过三人,另外俩人的目光自然被他这大动作吸引了过来。月娘看着他几次尝试穿上又几次忍不住脱下衣服甩在一边的动作,心中一阵无语,暗忖道:真是娇惯的公子哥儿啊。
“这衣服虽是故人的旧衣,但都仔细清洗过,小兄弟自可放心,上头并没有沾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若你要穿,便好好穿着,若不要,还我便是,我给你找件别的,莫要再将衣物丢在地上了。”
这样的态度和语气,与白日里相比,实在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谢惊春听到他说的这话,惊疑不定的捡起衣衫搂在了怀中,生怕这怪人是又想了什么法子作弄他。
月娘心中也是一阵心惊,她同谢小侯爷坐在一处,伸长了胳膊便能够得着他,故没有起身就将谢惊春搂着的衣物拿过,又将自己披着的女装脱下来,给谢惊春换了。
也许是心理作用,谢小侯爷觉得月娘脱给他的那件,比自己分到的那件衣服干净了许多,心中没有那么抗拒,他畏寒的紧,月娘将衣服递给他穿上后,他没有脱下来,也不再觉得恶心想吐了。
见谢惊春安静下来,月娘也将手里换来的衣服赶紧穿上。等他们俩人皆穿好后,怪人便了开头,打开了话匣子。
“严格说起来,这里已不算是人间了。”
他说。
“自盘古开天,鸿钧侍道起,这世上便分了阴阳。阴界的人在阴界度日续命,阳界的人则在阳界有一番境遇,常理说,阴阳两面各自生长,互不干扰,但总有那么些人,天生反骨,逆天行道,凭着先天或修行的灵异突破桎梏,穿越此禁地的;但也偶有像你们这样天真无邪误入歧途,流落这阴阳交界三不管的混沌之地的。“
“这里没有法则,白日里受阳面影响,正气压倒邪气,夜晚又被阴面管控,阴森恐怖。你们是从阳界来的人,白日里活动并无什么不妥,只是到了这黑夜,那阴界的东西出来,别说你们两个小孩,就算是强健有道行的大人,也轻易奈何它们不得。不过只要你们呆在这院子里,就不会有什么危险。”
月娘不解其意,一边消化着之前听到的荒诞话语,一边示意怪人再解释的详细一些。
“这房子的来历,也有些缘故。因阴面地界黑暗幽冥,虚幻多过实物,玄学术法盛行,奇灵异怪的本领,远远强过阳界来人。阳界穿越之人虽然每人身体里面都有至宝牟尼之珠不生不灭,但人身笨重飞升不便,夜里被阴面生的东西袭击,死伤极大极多,便学会了抱团取暖,等来的人多了,他们聚集在一处,靠着几代的努力,建了这院子。”
“这院子各处都下了禁制,抹了从阴面怪异手里换来的各种灵符药水贴抹在墙上,寻常毒物不喜这灵符异能及药水味道,见了这墙便会遁走。若是运气不好,像咱们之前那样,碰上了兽潮,它们一齐涌将上来,后浪推着前浪,便会朝挡在路前的院墙爬将上来。”
“但这墙头是刻了符咒的,即便它们爬到了墙头,碰到符咒也会马上被烫得掉下墙去,所以,我说你们只要好好呆在这院子里,便不用担心。“
怪人话说了一半,被急着回去的月娘打断。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我娘还在等我回去。您武功那么厉害,行行好,明日白天送我们回去吧!”也不管会不会得罪眼前这怪人,月娘朝着他大声道。
怪人并没有怪她,他苦笑一声,无可奈何的摇摇头,似是在说自己对此无能为力。
“我已经同你们说过了,白天使用这具身体的,是我的弟弟,我虽能在一旁看着他,却不能左右他的想法和动作。这庭院寂寞,他是最爱热闹的人,我们快十年没见着旁的人了,如今碰到你们来,他心里极高兴,又如何会放你们两个走呢。”
听这怪人这样的言语,月娘心里头并不十分相信。如此惊世骇俗的说法,空口无凭,比起事实,倒更像是随口说出来哄骗小孩的故事。
也许他也不一定是成心想要骗自己的,或许只是脑子不正常,误将幻想当成现实,自己这样以为的吧。
月娘觉得不能同这样的人讲道理,她变换了思路,哀求道:
“若真是同您说的那样,那白日里走不了,趁着这晚上您不能送我们出去吗?”
意料之中,那怪人又是将头一摇,遗憾的说道:
“这虽也是个法子,可惜与我弟弟不同,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是废人一个。我记得我弟弟说想要教你武功,不如你自己好好练武,等学成那日,便可凭本事自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