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幻地歧途

月娘就这样背着谢惊春一路往下山,山路曲折盘桓,周围林木依旧寂静,斜阳透过重林间隙跟随过来,闪闪烁烁,山岚薄雾渐起,掩盖了他们走过的踪迹。

也不知是因为无所事事的紧,还是要分散脚上的注意力,这一路上小侯爷一直在找月娘麻烦打嘴仗,也亏得她厚道忍得住,若是换了泼辣的明姮,小侯爷这样欠揍,早就被收拾的回家找娘了。

又往山下走了一盏茶的功夫,月娘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这不对劲让她及时停了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那些看似一尘不变的森林景象。

“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来?”谢小侯爷问道。

月娘看着已非来时模样的山路,没有及时回答小侯爷的问话,她少见的迟疑了。谢惊春受不了这突发的疑虑和月娘的忽视,他抽出手来用劲揪了揪月娘的头发,好让疼痛感让她回过神来。

月娘头皮被扯得生痛,只好先停下来应付后头这个混世魔王。

“小侯爷你还记得,咱们上山到这石头林子这里拢共花了多长时间吗?”

月娘这么一说,谢惊春恍然一惊,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山不高,他跟着月娘上山,总共也没花多少脚程,如今下山这样久了,按理说,他们早就应该回到了半山腰上的塔楼才对,为何走到现在,还一副四处缈无人烟的样子?路也看不到尽头。。。

小候爷也急了,立时紧张了起来:“你把我放下来往山边上看看,看能不能看到下头的屋子,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谢惊春这样说了,月娘也不同他客气,她小心的将小侯爷放下安坐在台阶上,自己一个纵身,跳到灌木丛边上石台上,跨过灌木丛,再从几颗松树中间穿过去,脚上一路踩着松软的松针,终于来到了山嘴的边缘。

待往下望,月娘的眼睛突然睁的老大,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后头点了穴般,一动不动的僵立住了。

“喂,喂,林月娘,你看到什么了?快点回来,喂!”

月娘又不理人了,但是这次,她是的的确确被震得回答不了。

底下哪里有半山的亭台楼阁,哪里有尽收眼底的田园阡陌,眼前的,是飞流直下百丈的瀑布,和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以及深渊对岸长在悬崖峭壁上的红花。

月娘心里不信,她使劲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来,映入眼帘的,依旧是这样近乎原野的景色。

她低着头默默回去,背起谢小侯爷,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该往哪里走了。

“喂!你刚刚看到什么了?为何我感觉你好像挺惊恐的样子,还有你打算在这磨蹭多久?没看到起雾了吗,再在这耽搁下去,若是等我姐姐知道了,定会饶不了你。”

月娘此时是半点办法没有,她心里想事,也懒得再伺候这位小爷了,权将当他当成喜哥儿,不再客气,一巴掌打到他伤着的腿上,换来对方杀猪一样的嚎叫,和片刻的安宁。

她考虑了一下继续下山的可能,如果同她刚才看到的一样,这样的山野,且不说他们走下山是否还是白天,眼见前头越来越山高林密,突然窜出豺狼虎豹什么野兽也未可知。说不定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只能先回头看看。

想通了这点,月娘只能逆转方向,按照之前下来的方向重新上山,山路多歧途,月娘费了老大的劲爬了回去,看到了石林子,却如何也找不到原来那石林子的入口了。

山风凌冽,林月娘同谢惊春在这春寒料峭的山风中凌乱了。

“为什么出口会不见了?!”

”。。。。。。“

两个人谁也不知道遇到这种情况,他们该如何反应,只是这退路退不回去,如果不想在原地呆着,就只能往前走了。

俩人歇息了片刻,望着已变得又红又大的夕阳,估摸了方向,达成了共识,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向下走下去。

“林月娘你且等一等,你看这边都是土路,也较平缓,这些枯树枝,你看能不能捡一些绑在一处做个扒犁,我坐在这上头你在前头拉着我,也好省些力气。”小侯爷想月娘大自己不多,却背着他一路上上下下,也没一句怨言,好像自己的姐姐一样,不觉心中一暖。

谢惊春没有抓住月娘伸过来的手,他从小荷包里抽了块叠的整整齐齐的帕子递给月娘。月娘瞅着那帕子,上好绫罗缎子上针脚细密的绣了个金丝小兔儿,看着它的主人,虽看着可爱,其实是个不好惹的主。

“多谢,你这帕子太贵重了些,用着擦脸我觉着有点可惜,还是留着你自己用罢。”月娘小心的将帕子交还给谢惊春,别说这种金贵东西她平常不用,也用不习惯,更何况这帕子的主人还是刚刚追着他们兄妹,嚷嚷了好几个月要报复他们的谢小侯爷。

月娘不受,谢惊春也不便强给,他面有愠色,若在平时那便是拂了他的逆鳞,但这种时候还不至于为这点事情发火。只是不知道月娘这一拒,是不是又在他的小本本上被记了一笔了。

“我这帕子本来就是还你背了我这么久的情,你若不要便算了罢,等我们出去了,以后我再还你。我堂堂侯爷岂能白受你一回恩惠。”谢惊春昂首说道。

“不用,咱们出去以后,元宵那事你能同我一笔勾销吗?”

“也不是不行,你要是能发誓不半路丢下我,那元宵那事,咱们就两清了。”

月娘长吁一口气,心想,就算你不答应,我又岂能将你抛下,这荒郊野外的,口里却道:“成交。”

月娘听了谢惊春的话,去松树林里头找了些松枝,又去边上灌木丛里折了些阔叶枝条。许是经年没人经过,这松树掉下的松针蓬蓬松松的,积累深的地方能埋进半个人去,月娘小心走路,抱了些干透了的回来。她又扯了些青藤。

花了半个时辰,月娘才将树枝捆在一处,又用阔叶和松针垫了,做成了一个扒犁,让小侯爷坐了。因为没有经验,虽花了大力气去捆,却总也捆不牢靠,拉着没走几步路,便会有树枝掉了出来,又要重新捆扎,来来回回浪费了很多时间。

“你这样捆是不行的,一看你平常就没正儿八经的打过绳结。我来,你看着。”

在又一次散落树枝后,谢惊春抢过月娘手上的枯藤,给她做个打结的示范。

“你看到这根树枝的分叉了吗?你卡着这个叉绑个死结,后头再两边连着其他的树枝,先左边折一头,往下穿过这个圈,再抽出来往外头一根树枝上再圈一遍,这样这几根树枝都连在一块了,想抽出来也难的很,不信你试试。”

月娘听他说的有理,伸手过来用劲一抽,果然比刚才要紧了许多,她赶紧跟着学了,然后再上下依葫芦画瓢绑了一圈枯藤。这回谢惊春在坐在上面,月娘拉着,在这缓坡的小道上往山下行走,借着下坡的山势,就如同拉着一个溜溜板一样,果然省了不少力气,这临时做的简陋小扒犁也一直没有散架。

为何堂堂一个金尊玉贵的小侯爷会懂这些个活计,月娘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看着一弯接着一弯盘曲的小道,和那越来越不踏实的心理,她难得的出口询问。

“我从小在乡下长大都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这绳结该如何打的?“她这样问道。

也许是也想抱团取暖,面对着这心存侥幸的路线,谢小侯爷此刻对月娘也多了几分耐心,他难得的回答了这个问题,还连带讲了些不相干的私密。

“你应该也听说过了,我是父上大人的遗腹子,母上大人生我时也难产去世了,姐姐疼我,总接我去宫里住。但是后宫里那地方逼仄,到处都是些腌臜东西腌臜事,我不喜欢也呆不惯那里。

可回了家,又是有人要害我,我这一脉,就剩下姐姐同我两个,若是我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这一脉便丢了爵位,姐姐也就丢了依傍。所以在我留下香火前,我定不能出事,相比在候府里,宫中对我来说,还是更安全一些,当时我出不了宫。“

说到这里,谢惊春停了停,像是在确认月娘是否在认真听他讲话。

“既然我出不了宫,就得自己多找点乐子。那些皇子我惹不起,脾气有的比我还差些,比如那个四皇子,还有他妹妹六公主,我给你提个醒,以后你若是见着他们了,绕着走便是,别同元宵跟我干仗一样,去招惹他们了。有的人不像我,那是一点道理都不讲的,要是被他们兄妹俩盯上,怕不是要掉一层皮的。”

“对了,说跑偏了,我刚说,在宫里除了我三哥人顶顶好,其他要么趋炎附势,要么顶顶小人,就没一个正常人。我不乐意同他们打交道,要么有时候出宫同我收的一帮小弟一道玩,要么就自己钻研些没什么用的偏门奇巧。这样消磨时光,时间过的快些,我也觉得有意思。”

“姐姐宫里的太监会打同心结,拿来巴结宫女,我无事就学了。所以你看,现在这技艺就用上了,说明这东西也不是那么没用不是么。”

听谢惊春口无遮拦的说了这么多,月娘背对着他拉着扒犁,虽看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翻江倒海起来。被迫听了这些宫廷密辛,心想宫里头还住了这么多可怕的人,可惜了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她突然有了种等他们出去后,谢小侯爷也必不会放过她了的错觉。

“嗯?你停下来干嘛?前面的路还不知通到哪里,先下了山再说吧,别偷懒了,继续走啊。”

谢惊春平躺在犁扒上,见前头那人停下来,出言催促。

月娘老实人一个,只叹了口气,就又拉着后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头,沿着看不到尽头的小道,往底下未知的地界,一步一步的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