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怎么了?”一旁同雪主聊完天回过头来的明姮,见月娘眼神直直的往一处盯着,遂也顺着目光往那边望了过去。
毕竟姜福珠是小门小户里长大的女孩,过去的生活在她心里深深地埋下了烙印,她虽然依傍着姐姐熹妃,又跟明聆公主走动,但见着天家的人,还是会习惯的畏惧臣服。如今见着明姮公主望向她,心中一慌,急忙垂了眼帘,将头埋了下去,做低眉顺眼模样。
这动作做的有些晚了,明姮已经看清月娘盯着的姑娘是她。明姮不动声色的转回头去,拉了拉月娘的袖子,眼风不动,身姿不摇,一本正经的样子小声朝旁边的月娘道:
“亏你看这么久,我当是什么人呢。你同她认识?还是之前有什么过节?”
月娘摇摇头,帮姜福珠遮掩道:“没有,就见过一面,如今看着眼熟,稍微认了认。”
“喔,那便罢了。她是熹妃的妹妹姜福珠,如今见天的跟着明聆,这倒是有趣,也不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指点。若她想要与你交好,你可不要去搭理她,知道吗?”
明姮也没有告诉月娘这为什么,只是加重了些语气,同她说了这些。
月娘点点头,示意知道,这话题很快就掀过去了,俩人都没有再多关注姜福珠这人。倒是明姮转过头去后,刚垂着脑袋的姜福珠又重新抬起头来,朝着她们二人凝视了很久。
“你在看什么?”姜福珠身旁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
“回公主的话,民女第一次来大长公主的别院,一时看呆了眼了,倒没特定看着什么。”
姜福珠站起恭恭敬敬的福了一福,答道。
明聆仿佛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谨小慎微的态度,毫不在意的受了这一礼。她只随口问问,并不在意姜家这高飞的雀儿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聆不说话,不意味着其他人不会抓了点做文章,都是六公主的游伴,都在争着宠呢,有机会给对手穿穿小鞋何乐而不为呢。
“你呆在宫中也有些时日了,咋这眼皮子还这么薄呢?这别院能和宫里比得?把你那眼珠子收收吧,别让旁的人看去了,平白的失了咱们公主的威风。“
说话那人看着比齐明聆和姜福珠都大了些,生了一副黛眉大眼,样貌不差,可惜嘴角一点媒婆痣,看着就有违端庄。身姿也比如今流行的扶风细柳显得要更壮硕些,使她看上去要比真实年纪更大一点。
当场被这样驳了面子,姜福珠粉脸涨得通红,但她完全不似从前那样不卑不亢,只见脸色由红转青再转白,竟是一口吞下了这委屈。
“是,映如姐姐教训的是,福珠知道错了,下次必三思而后行,再不叫丢了公主的脸面。”
听到姜福珠软软的道歉,名唤映如的姑娘脸颊爬上一丝笑意,就像是解气了一般,便不再理她了。这映如只当姜家这次女是个软柿子随便捏,却没见到,姜福珠掩在袖子里的指甲,早就陷进了手心里,印下一道道深深的印子来。
”罢了,福珠,你主意多,一会儿你去帮我找找我雪乡哥哥,跟他说,我一个时辰后在姑姑的明亭里等他,我有话同他讲。你同他说话的时候,可别让人看见了。“
齐明聆抛下这句话后,便悠悠的转过头去,看台子上正在做准备的下人们,和下面隐隐约约的公子们,丝毫不再关心姜福珠一个黄花大闺女,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话带给一个她连面也没见过陌生人。
那边厢,被人惦记上的赵雪乡心里也有些着急,眼瞅着这百花宴就要开始了,但接了帖子答应说要与会的众皇子中,还差三皇子齐煊迟迟未到。
如今正主不出现,这戏就演不下去了。赵雪乡偷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正摩拳擦掌一身是劲的谢惊春小候爷,忍不住抚了抚额头,心中默念:“天可怜见,三哥你倒是快来啊!”
谢惊春人精一个,见赵雪乡那般模样,心中不禁起疑,他盯住心不在焉的赵雪乡看了半晌,齿白唇红的张口想说些什么。
“三皇子到——”时机正巧,那刚出声的疑问便被埋在了一众行礼问候的喧哗声里。
三哥到了,赵雪乡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了,谢惊春的注意力也就立刻被拉走了。
三皇子齐煊虽字里带火,热热闹闹的名字一个,但甫一见面,整个人却如同泠泠的一汪清泉一般,干干净净,清清澈澈,高雅中又带了些冷峻的意味,显得卓尔不群,进得楼来也不多言,向朝他拜谒的众公子们颔了颔首,算是示意大家不必多礼了。
齐煊走到主座前,朝这边主持大局的皇叔和同来与民同乐的大皇子二皇子行过礼,就径自朝赵雪乡谢惊春呆着的地方走了过去,丝毫没有再和旁人寒暄的意思。
几个皇子都落座后,又等了一会儿,在一阵优雅的古琴与编钟的和鸣声中,百花前宴才正式开始。
楼下皇子王孙公子们这里上的是杜康,九酝春、鹤年贡,酒器是天青秘色瓷,金足樽。
百花宴主角是女宾,是以楼上公主小姐们这边,用的却是更丰富考究些,有西域进贡的红白葡萄、琥珀酒,本地的屠苏、荷花蕊、含潭香,还有新品紫红英华、太清红云等等不一而足,但见夜光杯、碧玉觞流光溢彩,翡翠盘,窑变黑釉盘各色点心,冷热盘盏美酒佳肴被陆续上满了每个桌子。
一时酒如泉,食如画。更有大公主府教坊的伶人们胡服胡舞助兴,衣袖飘荡,歌舞平升,鸣钟击磬,乐声悠扬地将气氛炒到了火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贤妃作为百花宴的主事,也就作了主旨说话兼做祝酒词。
这百花宴里除了月娘这种添头,大多是豆蔻年华,正值青春萌发的少男少女们。难得有如此机会,这样近距离接触到这么多同龄的小姐公子,再加之纱帘薄如蝉翼,使得躲在纱帘后头,若隐若现更添美感,这气氛便再不用炒,不过一会儿,已然就酒酣耳热了起来。
在这热热闹闹之中,场面话没怎么听清,月娘倒是断断续续听到最后几句祝词曰:“年少不识愁,建功觅封侯。春日临别苑,举觞争风流。乐饮过三爵,缓带倾庶羞。主称千金寿,宾奉万年酬。”在众人轰然称颂声中一片觥筹交错,一时热闹非凡。
按照往年规矩,将有十名大家闺秀共同角逐今年的花神,她们一会儿将挨个儿上台表演才艺,再由筹数高低,决定今年花落谁家。
明姮拿过丫鬟递来的红色纸包,也给月娘同雪主拿了,递给她们。
月娘第一次参加百花宴,明姮自是向她解释了一番这红包的用途。
“你别看这红染得有深有浅,这是茜草汁水染红的缎子包,取了好兆头的。喏,像我这样,把炭笔取了,再将这缎子翻过面来,到时候喊到哪个数字的花神候选,你若觉得好,就拿着笔记了写在这里,最后交的时候重新翻过面去,就不会有人看着了。”
月娘按照明姮教的,将这缎子包翻过面去,发现果然做得精巧,里头掉出一只插在白玉笔套里的炭笔来。若将这笔套拿掉,便可以很轻松的在缎子包里层,嵌了硬蔴纸的地方写字了。
“也不知赵雪乡那边什么时候给信号,最好这次的节目能一直这么热闹,这样你出去也不会太显眼了。”
比试节目开始后,穿插着名伶的歌舞戏曲,节目一个赛过一个的精彩。因为心中有事,三个姑娘一直就没有好好的看过台子上的表演,她们的心神,大半都放到了四处观察和听动静的眼睛耳朵上,生怕若是再迟了,会徒生些意料不到的变故来。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的过去,焦灼等待导致的紧张弥漫在三个姑娘心间,她们不再说笑,俱都笔直老实坐着,静静等待信号的到来。
“嗡嗡嗡嗡”,那花神才艺展示快到一半的时候,一只蜂鸟循着花蜜的甜香停在了月娘的肩膀上。月娘明姮俱被这鸟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小跳,这才反应过来,月娘得出发了。
“雪乡的鸟来了,月娘,时候到了,快,赶紧去,我们帮你掩着,你快去找腰上别了福禄寿大红荷包的下人。”齐明姮虽是公主,见的世面也多,但此刻她也兴奋紧张,她一把攥过月娘的手来,使劲捏了捏,在她耳边悄悄耳语道:
“一会儿你只当肚子不爽要去西阁更衣,我让人陪着你,出去时候尽量低着头。等我哥那边的事了了,你便跟着她回来。我虽然有理由帮你搪塞,但还是尽量速去速回,省得落人话柄。好,你尽管去吧,相信你哥哥姐姐们!”
月娘点头,酝酿了一会儿,装作一脸痛苦虚弱的样子,由着明姮身边一个样貌平凡的侍女扶着,慢着步子走过了一群全神贯注于台上表演的小姐们。快要出二楼门的时候,也是冤家路窄,她又同姜福珠的眼神撞上了。
此时的姜福珠正有避人的事情要做,见月娘肚子不舒服,她便也没有过多留意,只一门心思想着自己的难题去了。
跟着侍女顺利的从楼梯下到一楼,往一旁的西阁走时,果然里头迎面出来一个梳盘头平髻打扮的下人,那下人一身素青,只腰间别了个大红福禄寿图案装饰的香囊,看起来很是显眼。
这妇人精明干练,很有眼力劲,见月娘到来,便赶忙上前行礼,边走边在前头示意。
既然明姮那么信任赵雪乡,月娘便也放下心中的疑虑,跟着眼前的仆妇,快步朝山上林木深处走去。